沈淮棠将车窗打开,寒冷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她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冷战,却又贪恋雨后混着植物的气味,只能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
江未翻翻找找,掏出来自热米饭和八宝粥,外面阴雨绵绵,野营所用的便携炊具完全派不上用场,难以施展厨艺。
这种条件,凑合吃点算数,结束后他收拾餐具,抬眸见她仍在看着窗外,便问道:“要出去走走吗?”
沈淮棠转眸,昏暗而狭小的环境中,他的眼睛却好似含着盈润的光芒。
她犹豫:“下雨的夜里在旷野溜达,听上去不太安全。”
“不要走远,只是活动一下四肢,都在车里呆一天了,再不松快松快都要废了。”江未笑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很想去,你陪我吧,雨衣放在哪里了?”
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旷野散发异常宁静而迷人的氛围。那种宁静并非指具体的声音,而是如同雾气弥散般令人五感尽忘的濛濛氛围。
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时,湿透的草叶便折射出一片熠熠生辉的涌动银海,幽暗的旷野在剎那间亮堂起来,甚至隐约可见远处起伏的山峦。
江未身高腿长,打着手电筒在前方探路,三两步就将沈淮棠甩在后面。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脚印地踩在旷野湿润的泥土中,万分谨慎地挪动,尽量规避一不留神就可能将靴底卡在泥浆。
未久,江未感觉到双方距离拉远,便站定等待,待沈淮棠慢悠悠地挪至他身边,这才抱怨道:“这路好滑,很难站稳,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沈淮棠眼前即是他微微弯曲的胳膊,就等她将手搭上去。
“你对谁都是这样吗?”她忍不住问。
“什么?”江未愣神一瞬,读懂问题后了然笑笑,“当然不是,我可没有闲情逸致考虑别人。”
她玩笑道:“这句话又对多少人说过?”
未等江未回答,沈淮棠已经稳稳地挽住他的臂弯。
他无奈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她的确有些好奇:“如果只是对我……为什么呢?在你眼中,我是个很难相处、爱逞强,或者脾气不好的人?需要你格外照顾我的面子?”
他们缓慢前行的路途中,江未思考片刻,回答道:“以前的你确实过于逞强,小小年纪苦大仇深,总希望万事都按照你的想法前行……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觉得痛苦。”
她点点头:“原来如此,听着是个很别扭的性格,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不必再对我那么小心翼翼,有话直说就好。”
闲聊中,他们眼前出现孤零零的立牌。
江未手电筒的光芒往上一扫,露出三个已然斑驳的大字:古祭坛。
这应该就是那无人问津的小景点了,一座伫立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中的远古遗迹,守护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祭坛由青石垒砌而成,在岁月的侵蚀中,石面已经磨损严重,依稀能看到上面刻着古老的文字符号。
在石头裂开的巨大缝隙,以及周围散落的残破石碑间,皆已草木丛生,自然的痕迹与人文的遗物交错,映衬出庄严与肃穆,却仍是充满着遗憾。
沈淮棠莫名有些惶然,细雨倾斜,密密地洒落在她的面庞,在卷曲的睫毛挂上水珠。
她前二十年的记忆,已经成为旷野中的遗迹,沉默疏离,无人问津。
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关于自身的三言两语,是混沌雨夜中,闪电照亮无数罅隙间萋萋芳草的一剎那。
光芒转瞬即逝,她只看清朦胧的倒影,对于祭坛全貌却茫然无知。
凝视别人眼中的自己,无异于管中窥天。
所幸,沈淮棠早已渡过对失忆最焦躁的时刻,强求才难得,何必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劳心伤神。
于是在短暂的晃神后,她松开江未的胳膊,独自走上前,蹲下身,指腹一寸寸抚摸过祭台青石上漫长时光留下的斑斓,开始在边沿草地间翻找起什么来。
江未观察片刻,在她身边蹲下来,开始同她一起寻摸。
他挑挑拣拣,选中一颗圆圆胖胖的,问道:“这个石头怎么样?看上去像个马卡龙。”见她没有即刻接过,便明白她没看中,又换了一颗方方的,“这个呢?有没有冻豆腐的样子?”
根据他的反应,沈淮棠推测道:“……看来我以前就有这习惯了。”
江未笑笑,开始玩起朝空中抛石子儿又接住的游戏:“你跟个小猫一样,时不时就威风凛凛地出去打猎,有什么好宝贝全往我店里运,什么漂亮的贝壳,各色的鹅卵石,可以做书签的红枫……”
沈淮棠听着很馋:“你……能不能把我的宝贝还我?”
她这个到处搜搜拣拣的小习惯,同她旅游过的亲人都知道。
一直坚定鼓励式教育的云姨对此保持尊重,而余谨那身洁癖十分令人讨厌,直说她是个小捡破烂的,对此毫无兴趣。
余慈则会抱着膝盖看着她认真挑选,给出一些意见,但本身并不会同她一样有收藏的欲望。
唯有江未会同她一起翻找。
甚至他还知道,她只会选一个,而不是见到喜欢的都要带回家。
“不行。”江未下巴一抬,“送给我了,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沈淮棠满脸惋惜,只能妥协:“好吧。”
想不明白,捡回来的宝贝不应该堆自己家里吗,怎么堆他店里去了?
最终,她精选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石头。
一半圆滑,似是被风光雨露细致打磨,连颗粒感都令她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