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装上了新的“舌头”,并不是很适应,但勉强可以说简单的字词和短句。
两人坐在小城集市上某家茶馆的露天茶座,华楚山没有半点一国储君、三军将帅的威仪,他在月言公主面前就如一个长大的孩子,显得拘谨而又乖巧。
月言公主双手捧着茶杯,她看着华楚山拎起茶壶,散发出一丝热气的茶水倾斜着落入杯中,宛如倾倒的时光,将当年那个柔软害羞的孩子,变成高大端庄的男人,重新送回到她面前来。
待华楚山落座后,月言公主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不该来,来找我。”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弹簧震颤声,
“公主……”华楚山欲言又止,“我来见您,是不是让您感到困扰了。”
“不。”月言公主忍不住笑了笑,“只是,你没有什么,来见我的理由。”
华楚山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与自己的母亲几乎一般年纪,容颜的衰老并不明显,依然明丽动人,那份美丽中沉淀了岁月与沧桑,却比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还要瞩目,哪怕是粗布麻衣也无法掩盖她的气质。
他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每一日每一夜的向往与期许,全部都是真真切切的,从年少时对面前这个女人生出的渴慕,到现在依然炽热鲜活地在他心脏中涌动着。
那茶水仿佛变作了酒水,让他一瞬间就有些醉了。
华楚山趴跪在地上,三两下窜到月言公主脚边,像小时候让她给自己诊疗一样,将脑袋放在她裙边,依恋地靠着她。
“怎么会没有……”华楚山低低地回答,“我早该来了,我早就该来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变得有些伤心,小心地抱着月言公主的脚踝:“公主……月娘娘……”
“您一定是在讨厌我,因为母后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垂着头,靠在月言公主裙角,“是我没用,我那时幼小无力,没办法保护您……”
月言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发,还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纵然知道他早已不是软弱无力的孩子,他对她的心思也不再是幼子的孺慕之心,而是男人对女人的侵占与追逐。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月言公主极慢地说道,“只是,你是太子,下南国的储君,你忘记了么?在你只有十岁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会成为,最伟大的皇帝,你在位期间,南方和北方,尽收于你手中。”
“我一直都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华楚山将下巴放在她膝盖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用功读书,习武强身,又装傻充愣,隐忍不发,暗中栽培提拔自己的势力……都是因为我记得您说的话,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帝。”
“要努力,要做一个好皇帝,吃再多的哭,都是值得的。”华楚山声音带着些哽咽,“您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残忍,留给我几句镜花水月一样的话,我却为此追逐半生,只为了与您再次重逢之时,已然成为您口中的那般模样。”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月言公主依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但是,你对我的爱,是错误的。”
“你只是太过于执着了,并不是真的有多爱我。”她轻声道,“等到你娶了妻子,这份感情就会渐渐地淡去,你也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华楚山却在她膝盖上低声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明明喝的是茶,他却如同醉酒了一般,说着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月言公主低下头,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嘴里念叨的是“要你做皇后”、“那个老东西不让你做,孤捧你做”……
月言公主抿了一口茶,有些失笑。
放在华楚山脑袋上的手,替他轻轻按摩着几处穴位。华楚山已经陷入深眠中,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在梦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痛苦。
月言公主叹了声气,又拍了拍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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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几日后,东南世家的奏折如同雪花片一般飞入朝堂。
那些从密教士兵们身体中放出来的血,落入江水后,汇入主流,将东南沿岸几百万人口赖以生存的水源污染。
虽然不是令人当场丧命的剧毒,但被污染后的水几乎成为了废水,服用的人们会变得虚弱无力,流入稻田后会使庄稼枯萎衰亡。起先,这样的变化并不明显,直到一个月后,世家们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晚了——
街上、田边,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虚弱呻吟的百姓,等待丰收的良田一片灰败,无数人的心血便这么付诸东流。而各大世家囤积的粮食却在飞速减少,没有收成,也没有积蓄,早先与万家的交易,几乎掏空了各家多年来的储备。
万般无奈之下,四大世家只得向朝廷求援,各家都拿出最大的诚意,派出年轻的继任者,诚惶诚恐地携带奇珍异宝,走入京城,向他们早已不太放在眼中的皇权低头。
虽则这么多年来,世家行事嚣张跋扈,但治下臣民依然是皇帝的子民,南赫帝无法做到坐视不管,在朝堂上召集群臣,共同商议对策。
就在众人争辩得一团糟糕时,大教宗站了出来,向南赫帝请命,将此事全权交由天极辰星教处理。
考虑到这本就是自化自在密教造成的局面,普通人恐怕难以插手,唯有天极辰星教的秘术可与之抗衡,南赫帝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大教宗的请求,又问是否需要朝廷做什么。
大教宗没提其它要求,只是要皇帝拨了一大笔银两。虽然数目巨大,但还在南赫帝预期之内,便爽快答应了下来,其他大臣几乎也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