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晦暗的思绪散了,被暂时性地驱赶至程风看不见的角落了。他看着周行云愉快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穿着凉鞋的脚踏着节拍,手指间,钻光微闪,转着一圈又一圈灵动的光。又想起早些时候,她对章书玉说的那些话。
没有试图给他的痛苦安上任何的名目,就只是这么接受了。她看见了,并自然地接受了。
她的样子,真是自由,程风突然希望,他可以碰到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心中没由来地一惊。
“诶,是这里吧?”周行云停了下来。
从表面看起来,这门面只是个普通的音像店,不过根据在网上做过的功课,酒吧其实是在第二和第三层,要想上去,需要答一道题,而这道题的答案有很多的版本,热心的网友早已奉上了五花八门的解答。
见周行云进门,穿着制服的女服务生问道,“你好,请问是第一次来吗?”
“是的,你好。”
“有个问题考考您,介意吗?”
“不介意,”还真是故弄玄虚,周行云微笑着腹诽。
“夏娃和亚当是如何被逐出伊甸园的?”
“说是被诱惑吃下苹果,其实只是做了个幌子,根本的原因是,他们自己想吃。”
这个答案是第一次听到,女服务生很快走到一边,替他们打开一道嵌在墙上的暗门。
“请进。”
爵士乐悠扬,浅色的木椅闲闲地散在灰色的大理石圆桌边,顶上挂着两排黑色飞鸟样的吊灯,空间不大但不局促,光线略暗,足够看清黑板上的手写酒单。
周行云扫视了一圈,暂时没有看到程其宗的影子,要了杯negroni后,她在一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服务生很快拿来赠送的小食。
这款酒酒感重,隐隐的甜中带着苦味,在程风还活着的时候,是他每次去酒吧的必点。很多女孩的口感偏甜,也不怎么喝的来度数稍高的酒,大多时候,只是将鸡尾酒当成甜水来调剂心情。
一个人来喝酒的女生不是没有,但还是有几人往周行云的方向打量了好几眼,她脱掉了白天穿着的裹身裙,露出里面一件短短的荡领吊带,吊带的带子很细,周行云不是干瘦的身材,挂在锁骨处,带着摇摇欲坠的味道。
“你之前喝过?”程风问道。
“嗯,喜欢喝酒,微醺的时候最好。”
却见杜泽打来电话,想起他前两天发来的信息,周行云有些不安,立刻接了。
“喂?”
“姐姐,我想去旅行。”
听到他这个主意,周行云当下就松了口气,肯出去放松,想办法转移注意力,是积极的表现。
“我觉得挺好的,你去吧。”
“你陪我去吧,我不想一个人。”
几年以前,周行云和杜泽还真的一起去旅行过,那次也是临时起意,结伴去了一个满是青山绿水的城市,白天游玩了一整天,杜泽每晚还有食欲买宵夜回来,次次都被周行云义正词严地拒绝,只同意一起喝没什么度数的果酒。
“行,你选个地方。”
电话那头,杜泽许是有点意外她这么干脆地答应,问道,“不影响工作吧?”
杜泽自己也做过许多工作,不过每份工作都做不了太久。好在名下有三套房子,其中有两套被他租了出去,所以经济压力并不大,不买什么奢侈品,基本只在吃喝游戏上花钱,生活方面其实自得其乐得很。
“没事的,”周行云简单回道,没有过多的解释,暂时不想让家中任何人知道她现在这个自由人的身份。
“行,酒店机票我来订,后天,怎么样?”
“后天可以。”
“谢谢姐姐。”
寻常的谢谢两个字被他说得有些悲情,恍惚间,又觉得他还和小时候那般,周行云眉间一跳,挂电话前叮嘱道,“平时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琥珀色的酒在这时被放到她的面前,周行云习惯性地道了声谢,立即端起想要喝一口,却看到,眼前这人,正是程其宗。
他和照片上相比,多了一份侵略感。
周行云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却听他说道,“新客的话第一杯酒是免费的,小食用完还可以续,请慢用。”
“你们很会做生意啊,看来,我等下还要点第二杯。”
“你一个人喝,可千万不要贪杯。”
他竟是用这般近似亲密的语气和她说话,怪不得,桃花那么多。周行云微微侧过头,闲闲回道,“我的酒量还可以,请放心,我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来买醉。”
“看得出来。”
说完这句,程其宗不紧不慢地踱回了吧台。周行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肯定地点了点头,味道很正,看来这里的生意好,确实是有一些道理的。
她将脸转朝没有人的方向,对程风说道,“据说这层是普通水平,楼上才是精华,必须喝过这二楼才能上三楼。除了你哥哥以外,另一个获奖的调酒师就在楼上,要不我把这杯喝完,然后再上楼喝两杯?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一只手臂撑在座位上,光影交替处,线条起伏,皮肤细腻极了,令人联想起博物馆的那些油画,眼睛半抬不抬,眼角像是悬着的新月,完全没有画眼妆,只抹了红棕色的唇。
就只是这样,却掩不住缱绻的艳色。
“酒鬼,”程风不自觉地评价道。
“哦?”周行云毫不介意,笑道,“那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但程风很快猜到了她的意思,说也奇怪,他已经死了,却还能感受到情绪,特别是今天,有一些没有名字的,极其莫生的暗涌正在他的胸口流动着,左右冲突,想要勾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