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舟放慢了脚步往里走,一道脊背弯曲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那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膝盖放着一条保暖的毛毯,他似乎在低头回忆着什么。
听到门口这边的动静,中年男人扶着轮椅侧过身,浑浊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小舟?”
熟稔的语气令谢时舟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间,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谢时舟迟疑不定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床尾,他犹豫道:“你是……”
“吴永强。”他停顿两秒,似有怀念地抚着膝盖上的相片,补充道,“我和你爸爸谢忠平,是故交。”
谢时舟一怔,神色写满了犹疑:“您和我父亲……”
吴永强却指了指面前的小板凳,随和道:“你先坐吧,站着也累。”
“好。”谢时舟依他所言。
吴永强这才接着道:“你不记得很正常,那时你年纪也不大,但我却吃过你的满月酒。”
他抬起手,将手中的相片递了过去。
谢时舟在听到吴永强提起“谢忠平”的时候,思绪如一片混沌,停止了运转。
在江宅的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同事又或者同学的消息,就连丧礼吊唁也没几个人来,好像在一夜之间,和他父亲有关的所有人,除了江震和他自己,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自谢时舟记事开始,他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后来他才知道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因为和邻里关系要好,谢忠平又是谢家独苗,是以谢忠平儿时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谢忠平人机灵,村里支教的老师也很喜欢他,他勤奋又刻苦,高考考上了京市的大学。
后来就一直留在京市。
……
相片已经泛黄,边缘也模糊得看不清,但谢时舟依旧能从这张相片中看到他的父亲。
谢忠平被簇拥着站在众人中间,他和谢时舟记忆中的一样,爱笑,爽朗,从相片中也可以看出他非常受大家喜欢。
“从左边数第二个人就是我。”吴永强说,“这是我们在云市出发考察前拍的。”
吴永强低下头,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道:“我这双腿便是在那次考察中……被毒蛇咬伤。”吴永强叹了口气,释怀一笑地说,“要不是当年阿平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就不是下半身瘫痪这么简单了。”
“云市……是西南那边……”此时谢时舟已经信了七八分,虽然少时的事情大多不太记得,但印象中,谢忠平的确经常去外地出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时间长的话也会有小半年。
谢时舟心下怅然。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在其他人口中听到过父母的过往了。
以前小学那会,他还会经常问江震,但江震几乎三两下就将他敷衍过去。谢时舟寄人篱下,自会看别人脸色,他能察觉出江震似乎很排斥他问起这些,渐渐地他也不再问了。
但父母在眼前离世永远是谢时舟心中的一道坎。
等他再长大一点,他也试着寻找父母以前的同学、同事,但那个时候大家大多是书信往来,又或者使用传呼机,现在天南地北也无从下手。
“阿平很爱你和你妈妈,以前在营地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了。”
“我知道。”谢时舟垂下眼皮,眼底酿着许多情绪,他又说,“吴叔,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吴永强目光望着和谢忠平相似的谢时舟,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犹豫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
谢时舟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便问:“吴叔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吴永强呼吸渐重,他几经纠结,最终还是弯身要去够放在床底的一箱酒。
见状,谢时舟连忙上去帮忙。
“我来。”谢时舟把那箱酒拉出来,可不就是他要收回的那批不知名的红酒。
谢时舟才想起吴永强起初叫他来苏城,就是因为这箱酒。
吴永强拿起其中一瓶红酒,目光晦涩不明:“本来……我是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但是前段时间我看到明正医药收购了万青酒业,我就知道,这个计划这么多年还是在暗中进行着,可我不知道能跟谁说。直到我看到一个新闻推送,说是万青和聚合会达成投资合作,我在那上边看到了你的名字。”
“当年那件事之后,我和阿平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我们都很担心无人照顾你,没想到你是被江震收养了……”
“不过,就算知道你人在江家,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因为这箱酒,叔叔我还不一定能联系上你。”
吴永强的语气好似也和江震颇为熟悉。
但令谢时舟忖度的,还是吴永强口中的“计划”。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似乎就站在那扇名为“过往真相”的门前,只等他轻轻一推,许多故事或他想知道的原因都将浮出水面。
谢时舟低着声音,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吴叔,您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吴永强蜡黄松弛的面容有所松动,他从谢时舟手中缓缓抽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他没有看向谢时舟,而是低头看着相片内笑容满面的谢忠平。
吴永强动了动唇。
谢时舟的瞳孔却一点点放大。
这个世界就仿佛骤然失声了一般,他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那如同平地惊雷的一句话。
“其实,你的双亲……是被人所害。”
谢时舟脸上血色骤然尽失,这句话如同一道紧箍咒,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只觉眼前恍惚,下意识喃喃地问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