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阴冷的寒气早就侵蚀了她小小的身体,秦惜晚遇到她时,还以为她是那里残留的某种幽魂。
她把这个五岁的孩子带回青宴山,想尽各种办法为她祛除寒气,这才保住了性命。
十五岁之前的李陵是个药罐子,天天拿药当饭吃,当汤喝,她苦不堪言,师父和师妹们看着也觉得心里很堵。她很小就于偃术一道上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但她长期喝的药中,有几味极为刺激神经,喝了之后手脚发抖,连小刀都拿不稳。
她苦苦哀求师父,这才停了药,每隔半年由锦烜大师施一次金针,由此换来十年正常的日子。
但她极易疲倦,平常也很畏寒,她的住所飞阳馆在青宴山向阳一面的温泉之畔,一年之中阳光最充足,花树最灿烂,且每年到了冬季梅花盛开的时节,她师父就会带着她收集落梅,和着梅树的根茎一起,酿成梅花酒,以供她平常暖身之用。
李陵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尽管活不长,但她遇到了很好的师父,有比亲姐妹还亲的师妹,还可以潜心钻研她的偃术,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因为身体和时间的关系,不能在制偃的技艺上更上层楼。
不过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她觉得自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太多。
她美美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仍然很暖。
年行舟坐在院子一边,缓缓擦她的长剑。
“刚丹青阁的人来过,说是陆阁主已到凤阳城。”她没抬眼,但知道师姐已经醒了。
李陵“哦”了一声,不满道:“总算是来了。”
丹青阁在凤阳城有一个分堂,她好几日前就请人带信给陆醒,说有事要请他帮忙,问他能不能提早两日过来。
她原本想着,两人既在青宴山说好他会尽力相帮,就算对她再不满意,收到信后也会尽快赶来,没想到此人还是一拖再拖,直到今天才赶到。
“要去丹青阁分堂么?”年行舟问。
李陵点点头,“去吧,这事宜早不宜迟。”
丹青阁的凤阳分堂逐月堂在城北,附近一带都是各大门派在城中的会馆分堂,逐月堂虽不大,却是其中最别致、最精美的一处所在。
丹青阁和青宴山尽管是小门派,但各有生财之道,不像个别大的门派,派中弟子虽多,但个个囊中羞涩,不似丹青阁和青宴山的弟子们这般财大气粗。
李陵和年行舟进了逐月堂大门,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前方柳暗花明,现出宽敞的花园和几座阁楼,园中水清花明,松阁竹轩,是丹青阁一贯的清雅隐逸风格。
丹青阁弟子直接把两人带去了会客堂,又去请掌阁。
片刻之后陆醒来了。
落日沉金,暮云四合,略显灰暗的室内,陆醒替两位姑娘斟茶。
他仍是身着天水色的丹青阁制服,仪容优雅,风采出众。
“驿馆人杂,两位为何不住到逐月馆?”
李陵笑道:“我家四妹不喜热闹,再说我这个人对住所的要求有点高,现在住的地方是按我要求布置过的,也很清静,就不来麻烦你们了。”
陆醒点点头,把斟满的茶盏推到李陵面前,抬头看她。
他眼眸明亮而深邃,神态平静,行为举止无懈可击,但带有明显的疏离之感。
“李姑娘带信给我,说是有事相告,愿闻其详。”
李陵捧住冒着热气的茶盏,问道:“陆阁主可听说过含珏大师?”
他颔首,“当然,方慧大师、紫峰大师、含珏大师、沉香大师这四位,都是你这次的对手。”
李陵抚额,“我会尽力的,陆阁主不用提醒我。”
她埋头将茶盏中的茶一口气喝干,陆醒立刻替她把空了的茶盏满上茶水。
“含珏大师与家师是至交,他每年都会到青宴山做客,我也曾数次向他讨教制偃之术,”李陵沉吟道,“因此我来了凤阳城,听说含珏大师已到,便去拜访了他,回来之后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何处不对劲?”
李陵慢慢思索着,反问他,“陆阁主觉得一个人,又没经过什么大的变故,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吗?”
他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应该不至如此。”
“对啊,”李陵道,“我总觉得含珏大师像是换了一个人,音容笑貌都如常,但言谈之间,总觉心胸境界差了一截,且烦躁不安,多问几次,就很不耐烦,急着赶客,真的很像……被人换了芯子。”
陆醒沉默片刻,问道:“李姑娘是想让我去调查一下此事?”
“我知道偃师之会前我不该多事,”李陵瞧着他说,“但含珏大师于家师,于我都有恩有义,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是偃师之会前我需养精蓄锐,行舟又要伴我左右,实在抽不开身,而且陆阁主曾说过,会尽力协助我,这期间我有难事都可交给您去办……”
“此事我来处理,”陆醒干脆道:“两位尽管放心。”
李陵赶紧道谢,“多谢陆阁主,家师不在,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不过不用勉强,毕竟此事只是我的猜想……”
说到“信任”二字时,陆醒有点疑惑和怀疑的眼光立即投过来,两人眼神碰到一处,对视片刻,李陵冲他一笑,陆醒脸色僵了僵,有点不自在地把目光挪开。
他目光落在她端着茶盏的手上,“若有什么消息,我去找李姑娘。”
李陵赶紧点头应道:“好,多谢陆阁主。”
两日后,陆醒午间处理完堂中事务,便去了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