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梦妖妆容精致,着一身华美戏服,裙裾曳地,袍摆绣了繁复云纹,银线滚边。头戴凤冠,发髻高耸以珠玉点缀,流光溢彩,行动时如弱柳扶风,姿态曼妙。
它微微一笑,随即迈步绕着严高谊咿咿呀呀唱起来,声音断续柔和,如珠落玉盘:“郎君并非真心待我,不若让小女继续唱戏,何苦至此——”
正与严高谊记忆中登台唱戏的曲婉莺如出一辙。
“莺莺,你告诉我,你真是这样想的吗?”严高谊睁大眼,忙看向曲婉莺,却见对方抿唇撇开视线。
“曲婉莺!”
见状,他不由急了,提高些音量,但妻子不肯搭理他。
反倒是梦妖笑起来,又反身回去,轻挽住曲婉莺的手道:“她不与你回去了,她说想在这里继续唱戏。”
而曲婉莺也并不否认,甚至撇开头道:“你们走吧。”
“二位仙长!”严高谊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满头大汗,转头向两人求助。
书悦见那梦妖并未出手伤人,便也按兵不动,只道:“曲夫人,你可想好了。这里可只有你一人,你若是在这里唱戏,没有听众的。”
果然,对方被戳中,不由转眸看她,神色挣扎。
“婉莺想要听众,这还不简单?”
梦妖一笑,轻轻拂袖,周围立即亮堂起来,戏台下也跟着多了许多观众,男女老少皆有,看着台上的他们拍手叫好。
书悦闻声扫了眼台下,只见观众们各个表情欢喜,不停鼓掌,动作也机械重复,完全就是提线木偶,哪里是能听明白曲中意的?
再看严高谊,他方才可是哭得最惨的。
她暗自观察曲婉莺的表情,果见对方神色惊喜,只一瞬之后眸光便黯淡下来,却又不甘心地道:“没关系,再不济,也有她陪着我。”
“梦妖?”
书悦眉峰微挑,又习惯性想用右手抽出折扇来,提起手才发现自己仍被于千星牵着,只好换了另一手,有些别扭地展开轻摇。
于千星忍俊不禁,却不肯将她的手松开。
她续道:“梦妖与台下的那些人有何不同?你方才唱的那一段,它可是出来听了?它为你鼓掌了吗?还是被你感动得落泪了?”
瞅见曲婉莺若有所思的模样,梦妖赶忙答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无论婉莺在哪里唱,唱的什么,我都能听见。”
“那你听明白她在唱什么了?”书悦气定神闲摇着扇追问。
她在赌梦妖完全不懂戏曲,或者……
它不懂人类的感情。
知音
未想,梦妖有恃无恐昂起头,竟答得上来:
“婉莺自幼钟爱戏曲,家道中落后被迫登台唱戏以此谋生,却处处叫人轻看,好不容易觅得知音,到头来还是负了她。她唱的便是自己的经历,如此悲惨,如何不叫人动容?”
“好啊。”书悦面不改色,利落合起折扇,指向台下由梦妖变化出来的观众,“那你说,他们该哭还是该笑?”
梦妖面色一僵,随即又是一个拂袖,台下众人竟立刻掩面痛哭起来。它理直气壮辩驳道:“这不是都哭了么?”
见状,书悦摇头失笑,接着转眸直视曲婉莺,肃容道:“曲夫人,或许你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乃是梦妖,寄宿在你的梦境之中,借此掌握了你所有的经历,它并非当真与你感同身受。”
“我、我……”曲婉莺睁大眼,睫羽微颤,随即避开视线,“我不在乎!至少,它知道这些以后,就能明白我的——”
“它不会明白的!”书悦蹙眉,斩钉截铁打断对方。
见曲婉莺又看过来,似是被她吓一跳,她便和缓语气续道:“说来有些冒犯,敢问曲夫人放在屋中的那些戏曲话本,是自己写的么?我无意窥探夫人的隐私,夫人若不愿答也没关系。”
“是、是的。”对方神色一怔,有些迟疑地应声,“但这事我从未与旁人说起过。姑娘从何得知?”
“看来我们有缘。”书悦微微一笑,“我曾在绥安城的画馆代别人绘制过话本插画,那话本还未正式出版发售,名字恰与你放在桌上的那些相同,而且目前仅有四卷。”
“是,你说的不错。”
书悦微笑:“既然如此,曲夫人,我想你也能明白的。”
“你想说什么?”对方呼吸微沉。
书悦伸手指向台下仍在为曲婉莺的戏“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人,微微一笑:
“它既能如此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情绪,你觉得它当真尊重你的创作,也当真诚心做你的观众,而不仅仅是为了讨你欢心吗?难道你创作戏曲话本,不容许他人阅读之后,各自产生不同的感受吗?”
“不、不是……”曲婉莺连连摇头,眸光微暗,“我还在戏园唱戏的时候就知道,台下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听我的戏,也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明白,我怎能强求?t”
“是,强求不得。”书悦颔首,轻轻叹了一声,“正因如此,知音难觅,也更加可贵。”
见对方垂下眼,神色松动,书悦又鼓励道:“曲夫人,这里只有虚情假意的梦妖,可外头世人千万,你苦苦寻觅的知音,或许就在其中。”
未料到事态发展至此,梦妖有些急了,忙道:“婉莺,我们不是约好了么?”
曲婉莺轻叹口气,又似是不死心,提议道:“既如此,我们搭一场戏如何?你若是知道我在唱什么,定能接下去的。由我来起头,你接下去唱。”
梦妖眉心微蹙,犹豫了会儿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好,你唱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