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程君顾第一次见到父亲的另一面,他在家时总是乐呵呵的,孩子们吃剩下的、玩剩下的,他都能照单全收,说是大家长,却又像是友人一般相处着。而上了战场的父亲,眼神坚毅,做事严厉冷酷,在家里总爱调侃他的娘亲在此时唯有服从。
那样骁勇的将帅,那样忠诚的臣子,那样和蔼可亲的父亲,前世不是死在敌人的刀枪炮弹之下,而是死于自己人的刀下,何其悲哀?
“阿顾,可是身子不舒服,脸色怎这般难看?”
程君顾回神,冲尚书夫人摇头。
饮月道,“我家小姐这些日子总是容易发呆,有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就哭。”
“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程君顾还是摇头,扫了饮月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
饮月起初没发觉,还想继续说,被画棋轻掐了下,这才意识到失言,闭嘴站着不敢动。
程君顾吃过两块绿豆糕,又饮下半碗茶,就听尚书夫人问要不要留家里吃个便饭。她寻思回家之后也就是跟着画棋、饮月三人一块吃,不如留在这儿图个热闹。
“那好,我现在去让她们准备你爱吃的菜,你且在这儿坐着,我去去就来。”说完,尚书夫人领着丫鬟离开。
见她出门,程君顾转头叮嘱饮月回家告知家中厨娘一声,饮月应下,也出了门去。
程君顾抬杯喝茶,想起那场骑射考试,忍俊不禁,“我一直听说是考生们考试太差,且众人反应激烈,才被迫取消骑射考试,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轶事。”
“有趣的还在后头。”画棋说。
程君顾催促她快说。
“尚书夫人说的是第一场骑射考试,第二场的时候,两位将军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比拼起来。到后来,就演变成了他二人的射箭比试。”
程君顾:“……”
“这还真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
她当初从边关回来后没两天,就遇上六皇子启蒙,跟着辛太傅进宫去。对这场考试的事有所耳闻,但因着事务繁忙,对这些事听过就忘。如今重听一回,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她还想问点什么,恰见兵部尚书走进院里,忙起身出门。
“阿顾,有日子没见,长高不少。”兵部尚书眼底含笑,看上去不似平日那般古板冷峻。
程君顾朝他行了一礼,说夫人正在厨房忙活。
“那劳你晚上在这儿陪她,兵部还有事要忙,我拿完东西就得走,不在家吃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兵部尚书思索须臾,“反正你这两天也会知晓,早点说了也无妨。辛家军有个参谋叫冯路明,你可曾听闻?”
程君顾眼神冷了几分,“我知道,他怎么了?”
兵部尚书疑惑她神色变化,但念及兵部公务并未细究,回道,“他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失踪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兵部去了,你陪小婉多说说话,免得她又多想。”
“我明白。”
按本朝法律,从军之人若是犯罪,先由将领定罪,后押送至兵部进行初判,初判完毕,再转交刑部终审。但这种规定往往适用于犯下大罪之人,因为小罪在军中就能完成审判。
兵部尚书返身往另边去,等人走远,画棋问道,“这个冯路明不是辛将军的心腹么?怎忽然要押送他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
她只在信中写了要辛琰小心冯路明,依着她的记忆,这时候的冯路明还没露出狐貍尾巴,可辛琰居然直接把人判罪。难不成是遇上了比冯路明更厉害的老狐貍?
“画棋,我哥眼下还在原处镇守吗?”
“不曾听说迁移,小姐为何突然问这个?”
程君顾盘算一番,她兄长镇守之地亦在边关,离辛琰那儿不算太远,倒是可以托他去打听打听,了解冯路明这事的来龙去脉。
“说起来,我哥还有给你写信吗?”
画棋面色平静,“信不是给我写的,是给程家,我只负责转交。”
程君顾鼓了下脸,去厨房寻尚书夫人说话。
这顿晚饭宾主尽欢,尚书夫人还在饭桌上说了好些往事,程君顾听得津津有味。等她尽兴回屋睡下,程君顾才带着画棋和饮月披星戴月回程家。
几天后,昭华夫人宫里来人请程君顾入宫一叙。程君顾领命,留饮月守家,带着画棋进宫。
她对四皇子抱有仇心,但对昭华夫人却是尊敬。昭华夫人母家与程夫人娘家有点渊源,严格算起来,两人是远房表姐妹,只是表得有些远。
昭华夫人膝下只有四皇子这一个孩子,四皇子原本还有个姐姐,但小公主过完两岁生辰不久便夭折,这事一直都是昭华夫人的心病。
程君顾降生后,身为远房表姨的昭华夫人对她呵护备至,对她的关注有时还超过自己亲生儿子。四皇子面上乖巧懂事,对这事不提只言片语,但背地里定然存有芥蒂。
程君顾当初曾怀疑过,他想尽一切要毁了自己,是不是也有这层原因在?
程君顾料想过会在昭华夫人宫里见到四皇子,可预想是一回事,真正见到又是一回事。
四皇子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见到她时仍旧唤一句君姐姐,还亲自搬凳子来给她和画棋坐。若不是程君顾知晓他本性,还真会疑惑之前辛太傅那份奏折是不是真伤到他了。
“你们都坐近些,让本宫好好瞧瞧。阿顾这身子看着清减不少,可是为官试伤身?本宫先前就说过,以陛下对你的重视,即便不入前朝,也能在后宫谋个好差事。不过,本宫倒不希望你做官,如今你衣食无忧,得空就能来陪本宫说话解闷。等到了适婚年纪,本宫求陛下给你指门好亲事,相夫教子,这不比跟一群寒门子弟抢官位来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