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说话的语气似乎在暗示什么。轮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声悲鸣。
“这一天?”
“最开始的时候,罗德里斯基地有上百个魔族,他们中的不少都在这两百七十八年里寿终正寝了。最初的几次送别总是让人感到特别悲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发现那些早早逝去的同伴有多么幸运。我总会忍不住质问命运,为什么吸血鬼要有这么长的寿命?”
“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罗德里斯大人究竟何时才会醒来,这种毫无期望的守候究竟要持续多久?说不定其实连我自己,也一直在盼望着一切早日结束。”
“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翘首以盼的终结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却偏偏在你到来之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七贵族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吸血鬼说,“然后摧毁这里。”
“怎么会!”妮娜惊诧地看着吸血鬼,“是我暴露了踪迹吗?!”
“绝对不是您的失误,这事早晚会发生,只是碰巧发生在您呆在这儿的时候。”吸血鬼说,“在贵族院动手之前,我会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用那只受过伤的右手按住自己单薄的胸口,依依不舍地说道:“我应该立刻就送您离开的,但我太想和您多呆一会儿了。”
妮娜鼻尖一酸。
她努力当一个懂事的女儿,可萨利对她的态度永远都漫不经心。
她用功读书,取得优异的成绩,老师们也从不会像关心其他尖子生那样在意她。
她交出精彩的简历,面试官们却总对她明嘲暗讽。
就算她在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已经习惯了这种如履薄冰的感受,并一直打起精神乐观面对,也不意味着她对来自外界的温情全无渴望。
而她竟从这个冰块一样的吸血鬼的身上感受到了温暖。
“去地上生活吧!你们只是长期生活在地下,没有对人类社会造成任何危害,你们可以提交申请,成为地上世界的合法居民。”她在轮椅边上单腿跪了下来,“我可以帮助你们。我会尽我所能。”
“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吸血鬼用一种既欣慰又遗憾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我说过,我会尽力。”
吸血鬼用他冰凉的手掌盖住了妮娜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您见过生命之树吗?”
“没有,但我知道它就在赫尔马岱。如果你想参观,我可以带你去。”
吸血鬼说:“所有的纯血魔族都诞生自生命之树。包括我们的十位大贵族。”
妮娜觉得这个话题有点突兀,但还是应道:“我听说过魔界大贵族的事,据说他们可以分别号令魔族的十个分支,魔界也因此被学者们视为绝对阶级的社会。”
“人魔大战中,人类夺走了七位大贵族的核心。”
“等一等,你说七位……”
“得到了大贵族核心的人类成了所谓的七贵族。核心的力量使他们能够掌控大贵族之下的七支魔族,不过仅限于这七支,也仅限于在战争之后诞生的魔族。”
自小被灌输的世界观和吸血鬼颠覆性的话语产生碰撞,让年轻人类感到不知所措。
没有任何资料提示过这段历史,贵族院一直声称七贵族的起源是七位圣灵的神话。
她在课堂上粗浅地学过人魔大战的历史,一直相信人类凭借自身的努力在两个种族的竞争中获得胜利,只是在胜利后多少显得不近人情。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种族竟是凭借卑劣的手段赢得战争,并持续不断地压迫着无法反抗的失t败者。
她无法立刻相信吸血鬼所说的一切。
“龙族、元素兽,还有幻灵——人类未能得到他们的核心,您可以看看,这三个种族是不是已经在地面上彻底绝迹了。”
“是贵族院下令将他们灭绝的……”妮娜想起历史上有名的几场除魔运动,以及普特背后的巨大伤口。
“力气大又听话的魔族对战后数量并不算多的人类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廉价劳动力,而那些不受控制的魔族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的炸弹。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了。”吸血鬼又试着在椅背上寻找舒适的姿势。
“很抱歉对您说这些。我不是想让您对您的政府产生质疑,只是想告诉您一个事实:七贵族不会对我们这些出生在战前的魔族心生怜悯。如果您同情我们,就请允许我们随着这个庇护了我们近三百年的家园一同逝去吧。”
漆黑洞穴里迎来了一阵沉默。
“我很抱歉……”妮娜说。
“为什么要道歉?”吸血鬼有些惊讶,“这并不是您的错。”
“我也不知道……。”妮娜抬头望着罗德里斯潜藏在黑暗中的模糊轮廓。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萨利带她去教会,那里有一个从赫尔马岱搬来的魔族矿夫,一个身材高大的巨魔,始终佝偻着背,神情卑微。
大人们嫌弃他,孩子们害怕他,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妮娜紧紧捏着萨利的手,只敢偷偷地看上一眼。
她也觉得那个巨魔又脏又可怕。
巨魔是来教会领取救济品的。修女却将他赶了出去,理由是他显然不信教。
其实妮娜也不是教徒,可她却领到了食物。她没有问萨利为什么要将紫色魔物赶走,因为她觉得理应如此。
长大之后,她不再以直观的美丑区分好恶,很少会没由来地去厌恶在生活中偶遇的魔物,但一直以来的社会教养让她从未觉得幼时的感受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