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垂下肩膀:“……不。雷击只是一个例子。我记得有一个专门的词汇用于描述这种现象,好像是突发性……唔,突发性学者综合征。也许我和魔族真的很有缘分。”
“——或许我生来就该干这个。”
她一直觉得“会读书”是自己身上唯一的可取之处,没想到圣灵还赠与了她这样一份隐蔽的才能——尽管对在人类社会立足方面实用性有限,但还是令人激动。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决定先将这部作品看完。
文森特同意她把稿子念出声来,这样可以让乌鸦也了解内容。
他看起来不是那种会因为要在公众面前展示才艺而露怯的人。不过他一定不知道“剧本”究竟是怎么回事。
尽管他自称这是一份剧本,但其形式和内容都与一份剧本该有的形象相去甚远,更像一篇洋洋洒洒的自传文章。
它用极其精炼的语言描述了作者本人锒铛入狱的前因后果,以及在监狱中度过的五十年光阴。
假扮成人类躲藏于按摩店时的提心吊胆。被告发,被抓捕,被关入已经充斥着大小巫妖的监狱。
在监狱中,从最初怀疑自己马上就会被处死的恐惧,到终于确认自己可以活下去时的释然,紧接着又因为在劳动改造中处处落后而自卑不已,到进步得到表扬时的心满意足……
“我们排成几列纵队,整齐地站在集合的场地上,准备聆听狱警对我们的训谕。‘牢房的空间不够了,我们要随机选一名囚犯进行释放,赶紧祈祷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吧。’狱警对我们这样说道。
“但我想,我的同伴们一定都在祈祷自己不要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可怜蛋。我们早就习惯了监狱的豢养,事到如今,我们要如何才能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下去呢?有人开始发抖,狱警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不过他也知道,我们无法感受到被鞭打的疼痛……”
这些通过文字吐露出来的情感让妮娜简直就像感同身受似的体会到了文森特在前往罗德里斯公寓时内心的纠葛——所以那时候他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安——而实际上那完全不是他原本的性格。
“听上去你很依赖人类对你的饲养。”乌鸦在听完之后第一时间发表冷嘲热讽。
文森特情绪有些激动:“不可否认,确实是那样,但你没看出来吗,人类打算对我们进行社会性的种族灭绝!”
乌鸦困惑地看着他。
文森特生气地眨了眨脸上的圆片。
妮娜突然意识到除了龙族、元素兽还有幻灵之外,巫妖也是一个游走在被遗忘边缘的种族。
为什么?明明老吸血鬼说过,巫妖核心就在七贵族的手中,社会为什么还会仿佛刻意似的排斥这个种族?
“这更像是一篇散文,很难从里面提炼出什么剧情,你想把它拍成什么样的作品呢?”她问。
文森特立刻收敛了情绪,眼睛又弯了起来:“默片!”
这位大巫妖入狱前后,正好是无声电影发展到巅峰的年代,不难想象他会受其影响。
如果真的要将这篇自传转化为视觉作品,默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想法。
可是那种电影形式已经过时很久了,现代社会更喜欢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和音声。
而且文森特给出的脚本太过意识流,因此也就不可能用惊险刺激的剧情博得喝彩。
妮娜感到十分为难。
她好像已经预见了失败的结局,但又不想拒绝大巫妖的这份热情。
不过考虑到如果能够控制拍摄成本,也未必不能进行尝试。
“我觉得……行。”她犹豫了很久之后应了下来。
文森特不知道房东的心理活动,此时只是单纯地因为得到认可而感到由衷高兴。
地狱之火
文森特是一个外形沉闷但其实有着喜剧天赋的大巫妖,他在演出时的表现总是让妮娜想起一位默片时代的喜剧大师。
那无关长相——毕竟除了一团漆黑和两片圆形之外很难再深入描述一个大巫妖的外表——而是一种气质。
你不会想到两个圆片在镜头面前能够表现出如此丰富的情感细节。
认清现实,麻木,失望,暗藏欢喜……这些情绪都通过圆形的细微调整被精确地复现了出来,比文字所能展现的内容更加生动。
他在其中一人分饰多角。反正他的狱友大多数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巫妖。
这些犹如复制黏贴一般的角色在后期被合成到同一个场景中,这时候你才会发现,他们看上去都被掩没在同样的情感中,但实际上每个人又有各自不同的小心思。
乌鸦客串狱警。文森特让她用翅膀将身体裹住,模拟人类狱警的风衣外套。她的整个身体,包括头部都被要求藏在翅膀下面,这是为了用“无头狱警”这一象征形象向观众复现出真实的恐惧感。
这部短片以黑白二色为主,但并没有刻意去掉画面中的其他色彩,因为一切景物和人物天然只具备黑白两种颜色——空旷的白色的监狱,一群黑色的大巫妖,还有一位黑色的狱警。
配乐是专门录制的喀喀喀、咯咯咯的环境音,旁白由文森特本色出演——不过数量很少,大多数“剧本”文字都已经被场景和演出还原出来了。
比如最后那一幕,狱警站在前方,公布将有幸运儿出现的“喜讯”,拥挤在狭小的白色房间里的一大群巫妖用呆滞的、微妙的、沉默的表情作出了回应。
封面上没有任何噱头,只有一片空虚的白色背景,以及站在画面中间的、像是要消散在这片白色中的模糊黑影,黑影睁着两片白色的圆形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画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