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杭才两岁,但已经习惯了母亲和他说一些长句子,只是消化会有些慢,他一言不发,嘴唇因为母亲的责怪而不满,嘟得高高的。
官卿叹气,捏他肥嫩的脸蛋,再一次告诫:“那个人,你以后再也不要见,千万不要和他说话,记住了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书杭把脑袋点了点。
官卿终于放心,适才只有谢律一个人,虽不知他怎的身负重伤,但看他身边并无陈国的玄甲军,想来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在魏国行事,行踪没法掩藏。他来霸州,或许是想向郡守施压,拿出当年陈国和魏国的盟约,取走两州?
若真是如此,魏国应当按照约定将两州还予,官卿就不适宜继续留在这里了,明天天一亮,他们便启程回许都。
现在天气严寒,官卿怕冷,一冷起来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只觉得纵然有千古名景,也没甚好看的。
少顷,一名骑兵突然加快了脚程,赶到了官卿的马车旁,口吻有些急:“公主。”
官卿探出车窗,直觉又是关于谢律:“怎么了?”
果然,骑兵道:“他追来了。该如何处置?”
方才看情况,那人似乎和公主有些旧日相识的交情,他们不敢贸贸然动手,骑兵再次来请公主示下。
官卿把眼朝后一看,果然又看到谢律在身后穷追不舍,他像疯了一样抡着双腿,竟然来追赶马车,也不顾那伤口崩裂血液又流出来,风雪糊了脸,整张脸上都是雪粒和凌乱贴着的漆黑发丝。现在的谢律,好不惨淡。
看来老天真是公平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官卿不无感慨。
她让御夫停了车。
狂奔的谢律,分明灌铅的双腿,连站立都困难,竟然追着马车跑了这么久,这么远,当他终于追赶上停驻的马车时,双膝一软,竟然无力支撑,扑倒在雪地里。
官卿看见他喘着粗气,整张脸白得像个死人,胸前一片红湿,踉踉跄跄地从雪堆里爬起来,双眸却似两簇点燃的火把,亮得吓人,她心想谢律这是疯了么。
只要她一声令下,魏国的军队得知这是陈国世子,只怕立刻就会屠刀砍向他,将他乱刀分尸。
在这里杀了一个世子,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能怪罪到魏国头顶。
更何况,霸州虽然依照条约属于陈国,但陈国一直没有按照正规的交接手段去拿下这两座城池,谢律偷偷摸摸潜入霸州,只怕另有阴谋。
“卿……卿。”
谢律扶着马车,那样艰难地站了起来,唇瓣失温地哆嗦着,满是鲜血的指尖,用力地去够身前的她。
别时上千个日夜,无时无刻不在脑海的面容,雍容了,丰腴了,明润了,比记忆里更美艳。
可是他却无论如何,即便用上仰望的姿态,都再难触摸到她一片衣角。
官卿任由他费劲,端坐着,知晓他再怎么费劲不可能抓着自己一绺头发,她坐得稳如泰山,末了,她轻慢地告诉他:“世子想必是认错人了。”
樱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香雾如缭绕指尖,有着灼灼温度。
“本宫并非世子的卑贱外室,那个苦命的女人,早在被世子抛弃之后,就已死在了川上。”
谢律睖睁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身后的魏军突然震惊,一片骚动:“什么,这是陈国的世子?”
谁也没想到,这个脏兮兮,胡子拉碴,满身是血的男人,就是传闻中光风霁月,有着“美貌占八分”的美誉的陈国世子。
官卿也觉得滑稽,当年他扮作双凫楼的一个倌儿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也是脏兮兮的一身血,是不是故技重施呢?他知道昭阳公主会路过这里?又或是,在等着别的什么看上的小娘子?
官卿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轻轻一叹:“你追着本宫的马车过来,是想跟着本宫去许都做客?”
谢律如一尊被冰块封凝的人形塑像,一动未动,干涩的唇颤了颤,但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也好,”官卿自顾自说道,“拿一副枷锁来,将世子拷走吧,陈国的世子,被我俘虏了。”
骑兵不解:“公主,为何不直接——”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直接在这里做掉谢律,抛尸荒野,或是就地火化,不会有人知晓。
官卿一笑,这一笑,绚烂无比,让骑兵也愣住了,后头的话不敢再接。她淡淡一嗤:“谢律有负于我,我若不折磨一下他,怎好让他就这样死去,找一副破烂板车,拖他回许都,死在路上便罢了,若是侥幸不死……”
顿了顿,她再次把怀里探头探脑的书杭摁了回去。
“世人皆知陈国世子骑术精湛,我许都的骐骥院御马监正缺一个马夫,让他去给贵人们洗马,牵马执镫,游城绕行,可不比杀了他还痛快?”
公主这招确实够狠。连骑兵都怔住了,觉得这样尊贵体面的一国世子,若是死在战场上,有尊严地一刀了结也就罢了,偏偏妇人心,看不透,不可捉摸,这样折磨,的确是种侮辱。
官卿笑盈盈地望向依然呆滞的谢律:“本宫有心放你走了,是你自己不识好歹非要撞上来的,那可没办法了。”
她示意魏军,冷漠地放下了帘门:“带走。”
作者有话说:
虐男只会比虐女更狠,哼
自从公主暗中有孕以后,已几乎不曾在魏国露面,这次从霸州回来,不少人得了风声,都来瞧昭阳公主入城。
官卿的马车后头还跟着一架板车和一支随行的骑兵队伍,根本没法低调,入城之时,魏国司徒公之子云朔和上柱国之子张咏儒两个二世祖,便假借迎接公主入城的名义,向她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