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她的声音发闷,可怜可哀,从他胸膛溢发而出,又似烙进心间灼然滚烫。
霍昭沉沉低叹,迟疑着伸出胳膊轻轻揽住她单薄的背。
后来,他得闲教她武功,与她闲说大理寺侦案追凶的关窍,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临摹字帖,在外公差更时常带些新奇玩意儿回家令她开颜。
因着霍家的干系,那些世家子弟不敢明目张胆找裴映慈晦气,可私底下自然没少编排。
虎落平阳人之常情,她管不得旁人闲言碎语,更忌讳霍夫人对她的严苛管束,由此越发依赖霍昭。
小姑娘散漫惯了,哪理男女有防,更从心底将他视作最亲近的兄长,惯爱窝在他怀里汲取点滴温存,使出百般手段要得到他的关心,弯着一双美目笑盈盈地抱他喊哥哥,要这要那,呼风唤雨。
霍昭知晓她将他视为寄托,心中或许有亏,也对她极好。
后来裴映慈逐渐长大,他却对她稍有疏远,她不解,以为哪儿做得不好惹他厌弃,可好不容易在这冷清后宅得到的偏爱和温暖,怎又能如此轻易任其流走?
她焦虑不安,莫大的失落笼罩心头,迫使她忍不住更加讨好,示弱的时候多,软话说不尽那般,喊他哥哥,问他为何不理他,小声吶吶她好想他,缠着要他带她练功习字,以图找回些以往的美好。
那样大胆直白的衷情从美貌少女嘴中扑出,最终成了一味蛊,钻心蚀骨。
霍昭逐渐又与她亲近,年岁渐长,他手中握有的权力愈盛,可以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对她好,好到裴映慈隐隐察觉有一丝不妥。
而她那时并无意识,这段感情早已变了滋味。
这份纵容和偏爱失而复得,她不愿多想,只道霍昭感念与裴翀的兄弟情,于是真真切切当她亲妹妹来疼爱。
而他原先,也的确只当她作妹妹……
在外伺候的丫鬟忽而轻轻叩门,挣醒她混沌遐思。
“姑娘,夫人院儿里的嬷嬷送来几身衣裳还有新制头面,说是给姑娘明日前去鹿林宴作选。”
裴映慈眼皮稍动,总算慢慢悠悠睁开眸子。
她轻咽,低声道:“进来吧。”
小丫鬟得传应声,便听得推门声,明亮的日光照进屋,裴映慈不免又眯了眯眼,撑手坐起,趿着鞋走向镜台。
她凝神望着那枚观音燕,想到霍昭亲自替她簪发那日,不由眉心稍蹙。
蕊冬细心替她梳发,在旁端茶伺候的小丫鬟悄眼打量镜中人,如玉似仙,明明仍有少女娇俏之姿,身段却已丰盈玉润,偏生得柳腰纤背,袅娜妖娆。
裴映慈吃过早饭,留下那身素雅不争的天青色衣裙,她本就肤白若凝脂,百色可驭,只不过鹿林宴那样大的场面,她的确不该招摇。
晌午时分,她在后宅隐约闻得城中喧闹异常,便知是传胪唱名后一甲进士披彩游街,亦不知又招来多幡红袖。
热闹折腾了足足半日,直至三位拔得头彩的郎君各归会馆宴饮方歇。
今夜她睡得早,心知霍昭没功夫折腾她,自在宫中陪同皇帝夜宴。
旦日清早,她方梳妆妥当,霍采英便领着丫鬟闯进小院。
两人对坐吃过早饭,这便一同乘了马车前往城外鹿苑。
鹿苑本就是皇家林园,与邢烟玉潭相对,景致独好,每逢春宴期间都对城中百姓开放游赏,今年因朝廷操办鹿林宴,这才围闭谢绝闲人。
裴映慈与霍采英双双落地,便见那苑外空地早已列了不少车马。
二人携手入内,皆只带了贴身丫鬟在侧,进到林苑,直往女眷那头去。
途径七折曲桥,岸上却忽传低低“呿”声。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一青衫公子正提袍走在池边,一手揽风,身势夸张地朝霍采英招手。
那郎君正是她的未婚夫婿,秦国公家的嫡子秦鹤扬。
霍采英闻人一喜,当即顿步停于桥上,笑问:“你怎也来了?”
“我知晓你会来,所以央了我爹带我一块儿。”他眉目舒展,已快步朝她们走来。
裴映慈多么机灵,知晓他们许多闲话要说,不待秦鹤扬走近,忙小声与霍采英打过招呼,领着蕊冬先往湖心小榭迳去。
她前顾后盼,确定无人,忽然朝蕊冬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快步上前,只听她道:“一会儿我们在那帮小姐跟前露个脸便走,动作快些,你守在外头望风,只说我偶感不适在屋里歇息,我悄悄从西南林子外的矮墙翻出去,带何姐姐见一面便回来,你可机灵些!”
蕊冬郑重点头,面色不免忧虑:“姑娘,你私自偷了公子的令牌,若他察觉……”
裴映慈正色道:“这怎能叫‘偷’?我不过是借用一回,又不干些伤天害理之事,用过自然还给他。”
心底不免嘀咕,谁教他软硬不吃,非不肯点头应允她的请求。他无情无义,她只能另寻他法。
蕊冬哑口无言,只道她一肚子歪理,可眼下箭在弦上,今日也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全城兵严以鹿林宴为先,天牢那儿只有惯常值守的吏官,他们见了霍昭贴身令牌必不刁难,何岚儿便能进天牢见裴翀一面。
裴映慈瞧出她有所顾虑,忙安抚道:“我昨日已拿了他令牌,他若有所察觉,早便让陈九安来发难,”她顿了顿,语气格外笃定,“他这两日忙于传胪大典,缝天所那边亦有不少公务,自然察觉不到这等小事,我快去快回,不会出什么岔子。”
蕊冬拗不过她,一迭声说好,跟着她快步走进水榭。
裴映慈对这儿并不陌生,过去她是鹿苑常客,每每跟随父兄陪同天子在此应酬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