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道:“妄言。若对方人才一流,出身清白,有何不妥?”
霍昭抬眸看了眼父亲,乌沉沉的眸子转落而下,静觑着裴映慈。
纵使她稍稍低垂着脑袋,仍能清晰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灼然霸道,实在无从躲避。
他冷声道:“听父亲所言,你已打算在鹿林宴为妹妹择婿?若她相看不中……”
他话还未尽,霍显已厉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谈情爱不若幼稚小儿。”
霍夫人也略作嗔怪:“昭儿糊涂,新科举子皆为人中龙凤,更得天子青眼,怎会是流俗庸泛之人,何来相看不中的道理?”
她顿语,忙看向裴映慈,眉宇间略有不悦涌动,嘴里却道:“何况映儿才貌无双,从来很识大体,又有我霍家撑腰,谁能娶她为妻当是幸事。”
裴映慈眼明心细,当即悟出霍夫人话中深意,她不愿将此事闹大,旋即抢话道:“伯母实在抬举映慈,鹿林才子世间无双,怎会有相看不中一说……”
她也不愚蠢,自知不好介入霍家父子的争端,只顺霍夫人的话口往小了说,不拒绝好意也不主动流露期盼,只当承长辈恩情去鹿林宴露个脸罢了,她实在无需介怀。
霍昭眸色骤凉,他盯着她,目光隐有冷戾,却见裴映慈如若无事般静静看了他一眼,又泰然别开视线。
他心底滑过一丝冷笑,沉默稍稍,这才冷声道:“若妹妹相看不中倒也罢了,只怕果真来了位才子配佳人。”他轻顿,语意隐转暗讽,“鹿林筵席天子亲临,圣意未明,榜下捉婿是否太过招摇?难定最后弄巧成拙。”
霍显面色微凝,竟未预料霍昭话口一转,轻描淡写点出忌讳。
他说东,彼说西,看似没谈到一处,偏又暗自交锋。
霍夫人在旁哑口无言,显然也憬悟过来其中不妥,她面上闪过一丝忧色,忙又说是她考虑不周,择婿之事慎重再议,此番前去鹿林宴便就当凑个热闹。
裴映慈连连顺风而去,再次重谢长辈疼爱,一场争端就此平息。
众人饭毕,丫鬟端上时令果子,霍相爷已徐然起身,对着霍昭道:“随我来。”
这父子俩以往在家也多谈公事,霍夫人并不劝阻,只唠叨不舍:“我特让婆子炖了参汤,一会儿遣人送去,你们都喝些,朝事操劳实在伤神。”
霍显一向不惯她的婆婆妈妈,冷淡地出了声气音,已拂袖朝外。
霍昭沉声谢过,到底对母亲有几分恭敬,离开时目光拂过裴映慈的脸,她下意识望向他,不免心虚。
到了夜深,她这份心虚落到了实处。
她知晓那番话定会惹来霍昭不悦,她太清楚他的逆鳞,却总忍不住要触犯。他乐于掌控她的一切,索要她的百般讨好,要那种不对等的关系,好似想把她困一辈子……她偶尔也被这样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可她,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霍昭伸手把她从被褥里捞出来,明明寒春未尽,她浑身起了层薄汗,脸色透着妖异的潮红,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梢,蹙着眉喘气,骂人的精神头也消失殆尽。
她被他抱去洗房,脑袋无力地贴在他怀里,这回霍昭总算没再折腾,温热的池水酝起薄雾,无限延长了意识游散,她昏昏沉沉,差些伏在霍昭身前睡去。
朦胧之中,他总算将她送回小院,裴映慈再理不得更多,翻身朝里沉沉陷入梦乡。
她连着几日被他狠狠磋磨,昨夜又折腾太久,旦日清晨脑袋昏沉,眼皮重似千斤,索性睡到日上三竿。
霍夫人今日得谕入宫见贵妃,裴映慈不必早起问安,总算松口气,卷着被子半梦半醒,不知神思落于何地。
当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贵妃周氏,乃是霍夫人的嫡亲姐姐。而左相霍显又与皇帝是母系同根的表兄弟,若私下家宴,霍昭得许,常称呼圣上一声皇伯父。
霍家与皇家的关系太过复杂,宗系联系颇紧,在朝中势力堪称树大根深。
当年裴家倒台,霍显却将裴映慈收进相府抚养,那些朝臣心知肚明,无非是霍家擅权,皇帝免去株连之祸,有意留她性命。
裴映慈一开始还天真,想求霍相爷替她兄长求情雪冤,霍显却t只轻手抚了抚伏在膝前的小姑娘,哄她喊一声伯父,又说霍家绝不委屈她。
不待裴映慈再求请,他已让霍昭将她领出门。
小姑娘红着眼,鼻尖绽露俏粉,好不委屈地拉着霍昭的袖子,小声问:“霍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大哥?”
彼时霍昭也才十来岁,少年玉质却虑之深远,他语重心长地劝慰,只说今后他便是她的大哥,有何难事皆由他来摆平。
裴映慈自然不肯,摇着头非要回将军府,他伸手拉她,可她不知哪来的蛮劲,百般抵抗挣脱,他三招两式便卸了她不成章法的身势,牢牢擒住她的胳膊。
小姑娘“哇”一声哭出来,抽抽噎噎说他欺负人。
霍昭错愕懵懂,手劲一松,只觉心底被小猫儿狠狠挠了一把,不疼,竟起了丝从未有过的怜惜。
他抬袖轻轻拭去她的泪,“别哭,方才是我没分寸。”
裴映慈倔强地仰起头,推他不动,踢他打他更无威胁,一时泄气,百般委屈哀恸翻涌上来,死死咬着下唇,怒视着他,眼中滔天怒火像要把他吞没。
“小慈,别哭了。”他小心翼翼抚慰她的无措彷徨。
裴映慈一怔,闻得这声熟悉的爱称,不免心神激荡,蒙头扑进他怀里,泪水决堤般洇透他单薄的衣衫,好似在那剎找到了风雨飘摇中的缆绳,真将他视作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