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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纯懿指尖在袖中深深扣入掌心，苦笑：“是啊，怕你。”

她再次提起酒壶想要为他斟酒，这次却被延陵宗隐制止了。他伸出长臂，轻松从矮几尽头拎了一个酒坛子出来，一巴掌拍在封泥上，泥块就四分五裂，四处溅落，刺鼻的酒味顿时飘散开来，就连坐在对面的纯懿都立刻闻得分明。

延陵宗隐仰头“咕噜咕噜”大喝几口，修长的脖颈抬起，愈发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酒液顺着坛口滑出细细一道痕迹，淅淅沥沥洒在他分明的锁骨上，然后顺着隐约可见的肌肉滚落入松松垮垮的衣领里，这才消失不见。

喝完了，他一点也不在乎满桌子的土块泥尘，就将酒坛子随手摆在了泥土碎屑里。

纯懿浑身难受，隐忍地转开眸光，不再看那堆碍眼的沙土。

延陵宗隐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竟然大发慈悲给她解释：“太软了，没劲儿。这样的甜水，也就只有你们庆朝的软骨头男人才爱喝。”

纯懿压抑着心中涌起的怒火，牙齿要将唇瓣咬破，才堪堪忍住了要与他争论的冲动。延陵宗隐不喝她带来的酒，她又是失望又是庆幸，转而握着筷子，给延陵宗隐夹了一块鱼炙：“那尝尝这个，听闻虞娄难得海产，我特意挑了南边送过来的鱼，只清蒸保留鲜味。看你喜不喜欢。”

延陵宗隐听出了她话中隐含的意思：“你做的？”

纯懿乖乖点头。看延陵宗隐就坐在泥土和酒坛围绕之间，将一大片鱼炙一口吞入嘴里，向来爱洁的她终于忍不住了。

又夹了好些鱼炙堆到他的盘子里，她起身去抱带来的琴：“想听什么？《鹿鸣》可好？”

延陵宗隐不可无不可，纯懿也就不再去问，自顾自弹奏起来。

自打来了大庆，尤其是作为最高将领来和谈，延陵宗隐也参加过不少宫廷宴会，甚至许多时候的宴会还是特意为他举办的。大庆这般吃饭时还要焚香品酒、抚琴乐舞的风格，他也算不陌生了，可当纯懿在他惯常生活的营帐中张罗这一场，竟让延陵宗隐忽然察觉出他与她之间极致的不同来。

她是富裕的王朝娇养出的花朵，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致；而他是苦寒之地长出的荆棘，丰简不嫌能凑活就行。

现在，娇贵的鲜花为他这粗粝的荆棘低头，延陵宗隐觉得今日的纯懿实在是过于乖巧，乖巧到他竟不忍心在她身上施展些什么手段，打破他这得来不易的享受。

延陵宗隐欣然接受了大庆帝姬的讨好，一边姿态闲适看着她动作优雅的演奏，一边随意挟着桌上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大口喝酒。

待他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有些迟了。

他头有些昏沉，四肢也没了力气，就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纯懿的声音似乎从很远之外传来，飘飘忽忽的，听不太真切：“琴听完了，让我再为将军舞上一曲吧。”

纯懿自然不会为延陵宗隐跳舞。她脚步极轻，飞快靠近延陵宗隐，看他眼帘半阖，眼神涣散，可半露的黑眸中却依然清晰映出了她的身影，不由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两步。

待见延陵宗隐两条胳膊撑在桌面上，双臂颤抖着努力想要支起身子，可他高大的身躯实在过于沉重，最后还是无力倒下时，纯懿终于放了些心。

她直奔到早已看好的地方，去提他的大刀。

延陵宗隐臂力极强，他的大刀也异常沉重，就连最强壮的虞娄勇士都没几个能提起的，更别提瘦弱纤细的纯懿了。

试图无果，纯懿又转向旁边挂着的弓弩，努力取了一只箭刃锋利的羽箭下来。

在赛里的监视下来到虞娄大营，她自然是没办法携带利刃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她可以驾驭的武器，雪亮的箭尖就悬在延陵宗隐脖颈处跳动着的脉搏之上，只要用力戳下去，多戳几下，这一次，这个男人就会真正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没有人可以如他一般恶劣，欺辱她，伤害她。

可纯懿颤抖着下不了手。不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而是听着外面军靴桀桀的整齐声响，毫无军政经验的帝姬忽然意识到：

她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虞娄二王子，几十万兵马的指挥，众人追随的郎主。如果他死了，死在她的手上，虞娄一定会以此为借口立刻攻打汴京，大庆将前路难测，甚至连等待援军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管她多么恨他，多希望他立刻就死，她都不能杀他。

颤抖的箭尖刺破了延陵宗隐的脖颈，有温热的血液渗出，唤回了些延陵宗隐正在消散的清明。他看着这个前一刻还软语垂眸的小娘子，现在手持利刃悬于他要害之上，满眼都是深切的恨意与杀意。

竟然恍惚像是回到了两年前的醉倚楼。

而这一次，再没有一个宗翰可以替他去死了。

他勉力张开双唇，发出的声音也极低，几不可闻：“你……很好！”

却忽然惊醒了纯懿。她最后看了延陵宗隐一眼，忽然扔掉了手上的箭矢，转身朝着屏风之外奔去。

延陵宗隐眼看着烛火将她忙碌的身影投映在屏风之上。她快速翻阅着他桌上每一封军函，掀开沙盘上的黑布仔细去看两军布局，甚至还跑回来将他脱在床边的衣服也细细翻找了一遍，似乎是怀疑他将什么机密军情藏在了身上。

然后捏着一个漆黑小巧的金属长牌回来了。

她当着他的面，将那块足以调动虞娄大军的虎符塞进了她的小篮子里，又将小篮子挎在胳膊上，最后看了动弹不得的延陵宗隐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