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昏迷的人体直接被推到我身边,还能看到丝丝缕缕的“头发”黏在他身上,一路连到水底那团石头的深处。
“我先把人都送上来,不要给他处理。”
张添一简短嘱咐了一句,把水靠上附带的氧气袋替换了一个,说是莽撞捏断那些树根可能会惊动底下的大家伙。
我立刻拽住他,提醒他刚才的异样。他倒是似乎早就知道,点头心领了,有些古怪道这是正常现象,等会儿我就会明白。
我皱眉,也不知道这判断从何而来,还是不放心道:“那你把人留在水里吧,先不要脱离水体。”
至于怎么让人留在水里,我一时间还在想办法,就感到手臂一凉,被从毯子里拖出条胳膊来,然后手里被塞进一团黏糊冰凉的东西。
“行,人留给你溜。”
说罢就回头又扎进水里。
我怀疑这厮是故意的,瞠目结舌拽着那团“头发”,就看那人体浮浮沉沉在水面上,时不时撞到我的小腿上。
不对,正常的人体该沉底了才对,这什么玩意儿,真的还活着吗?
我自己行动也十分不便,又怕用力把那些细细的气生根扯断,废了一般功夫,终于把手搭到那具人体上,出了一身汗。
这个过程里,我按了按这位都已经有点浮肿发皱的伙计,就发现他的胸膛不正常地高高涨起来,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
人倒是还活着,不光是胸膛在微弱起伏,鼻息也还在,拉破车一样十分明显。
只是剥离泥壳后,脸上、手背上似乎毛细血管破裂了些许,也有部分撕裂的小伤口,看起来实在有些凄惨。
确认过是活人,我才有功夫去看这人的脸,顿时就是一喜,松了一口气。
这是小刘。
虽说张添一,啊不,我可靠稳重的大哥之前就说过人还有救,但此刻亲眼看到人无恙,观感还是截然不同。
检查的功夫,水面波纹颤动,一具一具的人就挨个煮饺子一样浮出来,顺着水流都慢慢靠近汇聚到我身旁。
我挥动马扎,用凳子腿挨个勾住那些根系,把人一个一个扯着气生根都攒在手里,我自己则依然四仰八叉肚皮朝天。
这场面之吊诡可笑,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阴森,就让我想起某个经典漫画里的人头气球,只是现在这些人头还连在各自身体和我的手上。
这么一想,我就又有些发毛。
只是水底下明明已经加快了作业速度,我也大概清点了一下,看到了野猫小队长他们似乎都齐了,张添一却始终没有浮上来。
还有高六,还差一个高六也没在。
我按住耐心又等了几分钟,时限明显已经超过了下潜允许的氧气含量,我印象里那个氧气袋也撑不了这么久,顿时心头发沉。
可是,没有血迹,水面上没有丝毫血迹浮起。
四周密集漂浮的人体遮挡了我的视线,让我完全没办法再去观察水下。
我感到了不对。
现在这个局面,好像是故意稳住我,让我安心待着。
开什么玩笑,我还困在水里啊,不可能吧。
正在焦急,就听哇一声,有人醒了,身体一下子就往下沉,立刻刨水稳住身影,接着胸膛一动,猛地吐出一堆透明蠕动的东西来。那堆东西像虫卵一样一下子隐没在水中,我一个激灵,立刻把矿灯开到最大打下去,接着那伙计不停呕吐,最后吐到只剩胃酸,还在不停干呕,眼泪直冒。
灯光一照,我就浑身发凉,发现那些被吐出来的也是细细的树根,扭动着在水流里开始逐渐硬化、向黑色转变。
那伙计吐了半天,头昏眼花抹了下脸,恍惚看见我,又看了看我的古怪造型,恍若梦中:“……顾问?”
得,这张福大命大的藏狐脸,是方獒。
我点点头,实在没工夫和他叙旧,让他立刻把其他人按压催吐。
他刚醒来还很虚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应好,一边就忍不住去抓挠胸口,茫然道怎么那么痒。
我没来得及制止,后背一麻,就看见他掀起衣服,上半身高高凸起的胸膛下皮肤被撑得有些透明,下面全是泡沫一样的东西,里面数不清的透明树根缠绕涌动,最终伸出几枝,绕到他的背后和脑后,好像在他皮肉上硬生生长出一具甲胄。
最让我不寒而栗的,是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皮肤上细小的裂口上隐约干涸的血迹。
灵光一闪,我忽然就有了一个荒谬的答案。水底下一晃而过的零星青色,那个巨大“石头”断口上的青色,我知道是什么了。
是血。
光能抵达的距离是有限的,大部分的光,十米左右就会被吸收,大概到了一百五十米左右,基本就没有光可以抵达了。
因此在深水之中,红光几乎消失,血液其实会呈现出一种深绿。
我在小刘身上看到的一晃而过的青色,就是点滴血迹,上浮后重新回到了红色,就被我直接忽视了。
接着,水底下的画面在我心中重新构建,令我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我以为非常浅的湖底,和黑灰的石头,实际上,在张添一游过去的那一刻,距离被无限缩短了。他是骤然深潜到了一片连血液都只能呈现绿色的深水之中。
而那块在我看来无比巨大的,和房屋相差无几的“石头”,由于距离,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庞大无数倍。
而那“石头”的表面……
我深呼吸,整个人绷紧了,大脑告诉我,那不是石头。那是某种无比巨大的半透明的东西,里面凝固着粘稠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