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不停上升,和无数同样微小的同类汇集,形成一片巨大的“雨云”。这个过程是十分悄无声息而漫长的。
直到水分的存储沉重到它们无法承载,就会有一场暴雨,将在这里截获的所有水分全都搬运倾泻到八年前。
——这就是神妃的本来面目。
我心情微荡,轻声说:“它们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这么小的个体组成的集群。”
导游那段对于湖的介绍词,我至今不知道全貌,曾经对里面的一些词语有过很多联想。
比如栉水母,我曾一度以为这个词是某种指代。但现在看来,就是字面意思,虽然导游他们大概率在关键问题上还是理解错误了。
这是一群繁衍在短暂时光河流之中的栉水母。
长达八年的时间尺度,是它们的巢穴,在这其中它们可以自由而轻盈地任意来去往返,并移动任何它们认为可以用来筑巢的材料。
生物学普通意义上的栉水母,其实并非是水母的一种,而是某种肉食性的海洋无脊椎动物,一般是活动于浅海或深海之中的。
而在这里,作为怪谈,无数球状的“栉水母”幼体,共同组成了那颗庞大无比的青石并不断向下深潜。
那些外出猎食的子体在光阴的溪流之中穿梭,并没有浩大的声势,但升起则为云,行则放牧风雨。
深水之中,它们厚实透明的胶质躯壳则挤挤挨挨地黏在一起,构成了我所看到的所谓青石外壳;
归来的子体不停从天空落下,入水,圆润如卵、如球、如水滴,轻轻敲在青石外随后融入墙体,发出的连贯细碎声响,在我听来成了雨打芭蕉;
而青石中庞大、曲折、极度中心对称的器质内部成了移步换景的仙家亭台楼阁。
因此,在“青石”破损后,它们很快就通过流动弥补了缺口。破口处涌入的积水则和我们,一同进入了它们共同的胃部。
我所见到的开启门扉的仙侍妇人,不过是它从胃部反吐出来的咽管。
此时再回头看,当时“我”被困妇人启门图后能够脱困,并不是因为下方旅游团的人发出的声响。而是因为在它眼中有一群被深度异化的猎物,正在不停“闪烁”。
我大概知道,生物学上的栉水母是看不见的,但能感受到光。
那么对于怪谈中的“栉水母”来说,恐怕也再没有比游客们更明亮的饵食了。
“所谓仙人授长生……”
小队长也抬头,跟着我目送那朵脆弱无比的透明球体隐没在空中,不太能够接受:“就这小玩意儿?”
是啊,确实很难以想象。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反问他:“如果有一种生物,它们本身的意识就像蜂群一样,可以共享在一个集体潜意识之下。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间我们没有再驻足,一边说着,就继续向上赶路。
小队长简单将那游客的头颅收起来,包裹好提着,等着稍后再找地方处理。
听我问他,就是一怔:“虫族?我们这原来是打《星际争霸》呢?”
我摇头,又问他:“如果一只这种生物生活在八年前,能把自己看到的画面都传递给八年后的另一个同类,实现持续的超时空通讯呢?”
他脸色一变:“那就要看传递的画面够不够多、够不够精准有效。用得好了,这玩意儿确实是神仙路数啊。”
“在山谷里,它们有无数只。”
我说,而且从眼镜儿的处境来看,被深度寄生的人类,一定程度上也能看到栉水母透明的思绪和记忆。
栉水母在这八年里,在这个地方、这一天,密集地遍布着,几乎能看到与此处有关的所有细节。
只是对于它们来说,不会特意去关注某一个人或事物的信息,无意中传递回来的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
而被寄生的人,因为本身无法承载栉水母分享的庞大密集信息,也只能恍惚之中对与自己有关的部分信息加以接收辨认。
如果有人离开此地,身上还带着幼体的栉水母子体,那就有可能把栉水母的目光所致范围近一步扩大。
这就是“闪烁”的真相和运行原理。
两个世界在下暴雨后偶然就会“重迭”,是因为暴雨意味着大批量的栉水母收获丰沛开始归巢,在八年的两头打开了一条无形的连通河道。
所以即使现在,通过神妃的递送,蜗男依然可以走出山洞见到我们。
暴雨并不是重迭机制的必然触发条件,而是神妃留下的足迹。
“——哎,怪了。那“许愿”呢?”
其中一名伙计听到这里,纳闷道:“怎么好像听起来,这套机制里根本没有为猎物达成“心想事成”的必要。”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
仔细回忆想来,同样是寄生关系,神妃每次出现,喃喃低语中承诺的只有那扭曲共存的长生而已,从来没有什么心想事成。
我不认为怪谈会特意为人类服务,它也没有任何理由特意去再增加一条规则来满足我们对于“神妃”的幻想和定义。大多时候我们所直观看到的怪谈,只有难以言喻的反逻辑。这玩意儿可不管人类能不能理解和接受。
“许愿、心愿以扭曲的方式实现、人被寄生支付代价。这才是另一套顺畅的规则逻辑。”我缓慢说,“心想事成的机制是属于榕树的。”
那伙计有点听糊涂了:“可刚才……那位弟兄才交代说他有一个万能的许愿机会。他不是和这些水母一伙儿的吗?”
我点头,心情说不出是激荡还是微妙的悲哀,在今天第三次提出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