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眉心直跳,五六岁大的孩子,有时候确实会分不清幻想和实际,以至于有时候自己说了谎言都不自知。大人反复给她灌输一个场景或事情,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真是如此,那司机老赵的去向和生死就很可疑了。
一边那个曾经跟着小队长喊我少爷的伙计立刻就站不住了,有些不忿道,他要回去把那些烂脑瓜子全检查一遍,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那么多个脑袋,当时能一个个检查过去才是精神不正常,我拍拍那伙计肩膀,就见他因自己的“失职”十分委顿。
小队长见状就给我使了个眼色,在边上故意说:
“是啊,这么小的娃,怎么都不问问家里大人去哪儿了,也不要妈妈。偏偏只记得一个司机和不认识的姐姐。”
眼神就一个劲往张添一身上,让我再套套话。
那伙计不知道我们三人间的眉眼官司,犹如当头棒喝,自己在那里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对啊,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回事?问张添一啊。我没好气想。
这厮当时第一个提出来问司机的样貌,后来就不作声了,合着是知道老闫会全自动加班加点,搁这儿等着呢。
“那导游呢?”张添一问,语气很淡,“她家里应该没有孩子。”
被他这个问题一打岔,我下意识竖起耳朵表示同样的疑问。
闫默在那边似乎见怪不怪,说是。
“不光这样,她家里也没有二老了,是一个人独居的。”
接着转述了一下当地老乡的原话,说她“白天黑天屋头里都没人,只有一对供香火的牌牌。还有一堆娃子的脏兮兮小衣服,不知道哪里捡来,看起凶得很”。
老乡那土话听得我头疼,不过意思是够清楚了,女导游是个孤家寡人。
可想起导游出事前的情真意切,她对芮芮的关切做不得假,那些无端被卷入危险的怨恨和怒火也是真切的。
不光如此,闫默花钱让人现租了辆车,借着“车被别人套牌剐蹭”的由头,又去查旅游大巴可能经过的收费站,巧了,还是一无所获。
他不认为区区一个旅游公司有如此隐秘的手段,转回来让搜山的伙计们在山口关隘附近重点搜寻,就有了新发现。
今天的意外收获接二连三,我听到这里,竟不由慢慢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酸疼的双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接着听。
这感觉十分微妙,一方面我仍有些许焦躁;另一方面,各种信息源源不断通过我的伙伴们汇集而来,再托付到我手上,虽然局面十分庞杂仍然需要抽丝剥茧,但这种有所依仗的感觉确实令人安心。
小队长无声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嘴一笑,也一屁股坐下来陪我。
闫默才道,那大巴车其实一直就停在山谷外不远处。那里有一段拐角是凹进去的,远远望去很难察觉。
那里有一片平整的地方可以用来停车,防雨油布下压着一些零碎半新的维修工具,还有一个颇有些年头的窝棚,里面的厨余垃圾说明一直有人常住。
但只有数道重复压过的深深车辙痕迹,没有一道是通向外面主干道的。
也就是说,那辆大巴有可能就从没离开过这里。
我代入女导游的视角想象了一下,一个非常匪夷所思、不合逻辑的画面就出现了:
是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游客,不需要旅游车接送,自己就出现在山谷面前,然后自然而然都上了车。
大巴司机老赵就带着这满满一车人,长久地坐着等待公司的班车专门把那位轮岗的导游带过来。
之后,大巴车其实只需要沿着山谷外沿的道路装模作样开一段,就能直接拐回山谷当中。
于是,导游上了车,所有人的脑袋一移,数十双眼睛带着笑意刷一下整齐看向她。
这个画面的定格,让我猛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电的问题很好解决,我们在窝棚后方发现了民用的发电机,功率大概在70千瓦,可以烧柴油,机器价格差不多是五个数。”
闫默让一个对车辆颇有研究的伙计过来汇报完大巴车留下的种种痕迹,又喊了一个伙计过来,让他报一下统计出来的司机老赵大概一个月的生活物资用量。
后勤方面闫默是行家里手,他另外补充了两句,让我大概有个数,就道:
“理论上来讲,只要有人定时给他补好饮用水和柴油、米面、果蔬,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个一两年不是问题。”
至于这里的物资谁来补充,我们眼前几步路就有现成的答案。
这里山顶民宿,应该是一直有个车辆往里面送货的。
招待游客的那些物资吞吐量也不算大,多算上司机老赵的一人份根本不算什么。
说到此处,我心领神会:“民宿的物资车……?”
“查了。马上有消息。”
闫默跟边上人交代了一下,问我接下来要不要派人上山汇合。
“还有个消息,我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收费站那边说,八年前有个不大不小的新闻,是有一对自驾游的情侣失踪了,车胎没气抛锚在路边,人就不知道走丢在哪个景区哪片山头。”
“他们大部分的行李还在车里,女方钱包夹里有照片,背面写着她的姓氏。”
“——小柳。”我闭了闭眼,把那个名字先说了出来,想起了那对和女导游一起试图救助其他游客、却罹难被活埋的情侣。
原来是这样。
女导游对待蹭团的驴友确实一视同仁的友善,她放心不下招呼车上临时加塞的游客时,想必不知道这趟旅程走向的是怎么样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