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走不现实,我对自己说,干脆继续往下走,想办法在目的地跟其他人汇合。
我们已经下爬了三个多小时,如果他们之前预估的没错,还有半个钟头就该抵达了。
至少,野猫高六两兄妹会尽可能在那里等我。
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滚到嘴边,非常咸苦。我拆了一根蛋白能量棒,咬着慢慢用口水软化,在黑暗中把脚探下去寻找新的落脚点。
奇怪的是,脚下左右探不到土壁的存在。
我记得灭掉光源前还往脚下望过,这平直的壁洞远没有到头,也没有变得更宽广。至少我脚下这一两米是可以确定的。
我愣了一下,又试探着用脚去碰,依然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
我把纱布吊在挂钩上缠住胳膊,抓着慢慢蜷缩起来往下蹲。保持这个异常费力的姿势,我伸手去摸,只摸到了一片空白。
绝非幻觉,脚下的一切似乎消失了,我心有所感,又去摸头顶,上方的泥土也消失了。
陷坑(2)
我的手保持着向上摸索的这个动作,胳膊很快变酸。
这是个没什么意义的动作,但一时间我的脑子有点空白,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
这是我头一回碰见异状后,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思考为什么,也没有在想怎么办,更没有恐慌,而是一种完全的茫然困惑。
在队友向我发出预警的那一刻,他们给我的警告,是不要发出声响,随即熄灭光源。因此我也做好了在黑暗中会被什么东西袭击的准备。
但现在,除了我正攀爬钩挂的地方,其他的一切只是简单地消失了。
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按照这个逻辑,我现在就是一只扒着墙的风干海星,挂在一个上下都没有边界的窄小圆柱体里悬浮着。
光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强烈的荒谬感就足以让人感到莫名和割裂。
相比于堪称秩序井然的“岗亭”,陷坑目前为止给我的一切信息都是破碎混乱的,找不到任何规律可言。
但从雨林的月夜泥灾开始,我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种庞大而鬼魅的,近乎怪谈的规则正凌驾其中。
可就算是怪谈,也不能一丁点物理都不讲吧?三体人派来的怪谈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向着上方的虚无伸出手去,盯着自己并没有因此消失一截的手掌看。
也就是说,至少在那个“有和无”的边缘线外,并没有什么隐形的类似激光或血盆大口的东西会一下子把超出边界的部分削掉。
接下来我又掏出速记笔和蛋白棒,也试着往空白处举起来,东西毫发无损。
我又挂出休息用的小平台,腾出双手:一只手举物,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则能摸到被我举出边界的东西。似乎一切的“不存在”只是我个人需要遵守的基本守则。
越是尝试,我就越是困惑。
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迫近的危险,好像这场突发的意外,搞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为了趁我不备,把我晾起来做成风干腊肉。
帮帮忙,来点变化。我心说,就算真是盘腊肉,这时候也该就蒜了。如果黑暗中真有某种危险,那它还在等什么?
眼下的顺遂和安宁令人十分不安,我犹豫良久,还是把背包打开,重新拿出了被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耳机,戴上。
队友频道里依然寂静地令人发毛,甚至连那些抓挠声和呼吸声都没有了。
我敲了敲耳机,试着喊了几个人,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回应。
此刻,困惑渐渐散去,某种不知名的紧迫感重新升了起来。
不能再等了。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平常完全不可能做的事。
我把背包里所有的备用登山绳取出来,连接捆绑在一起,不停往下垂放,然后把绳子的其中一头直接固定在了墙面的抓钩上。
接着,我脱掉了钉鞋、用鞋带捆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松开抓钩,把整个人完全挂在那根孤零零的绳子上。
期间我完全没有去想,如果那些连接起来的绳子中间有哪个绳结松开怎么办,就是放空思绪猛地一下扽紧绳子顺了下去。
也许是在空中荡了一下,也可能只是过于空旷的黑暗给我带来的错觉,完全离开那截唯一存在着的地道后,我感到自己的平衡感和方向感完全错乱了。
唯一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是头顶迅速变小的那截地道。随着远远超出绳子该有长度的下落,我依然在不停往下掉,直至上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到什么也看不见。
我还在往下,绳子还在延伸。
用来保护和防滑的手套下,我的虎口磨得已经没有知觉。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高度停住,我抽出腰间的手电打开,环视四周。
光亮在黑暗里扫过,意外的是,灯光只照出去几步远,就有微弱的偏振光反射回来。
我立刻伸手摸去,什么也没有,就用体重把绳子用力摇晃起来,整个人就伴随绳子一起荡过去,接着直接穿过了我以为会有岩石和墙面的地方。
很难说那一瞬间,失望和毫不意外的情绪哪一个先到来。我心说这算什么,捉迷藏吗?全身一下失去了力气。
这时候,耳机里终于非常轻微地响了一下。
有人在敲耳机。
我听着那边,完全没有听到呼吸声,只有很久过后,才又有难以捕捉的一下,轻轻敲在耳机上。
心中闪过一丝希望,我也回敲了一下,难得地感到了忐忑。
但那边的声音立刻就断掉了,耳机也完全失去任何频道连接。我完全无法判断这一下,到底是要逃离我,还是已经确定给我传达够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