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他还是擦完了,将布巾收回了包里,蹲在碑前,低着头呆了很久。
远处,有其他过来扫墓的市民在上香,低低的哭声模模糊糊传到江昀清的耳朵里,这才让他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很缓慢地开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好久不见,上回来也没见到你,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花。”
顿了顿,他又道:“你跟阿姨见面了吗?她之前跟我讲,说怕你见了她会怪她。我跟她说不会的,因为我知道,你全都明白的,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宋淮之在世时,他很少会主动表达什么,因为不想让宋淮之觉得他是一个敏感多心的人,所以总在刻意地隐藏。甚至于宋淮之去世后,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也不会主动地去说些什么,因为现实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残酷,他站在宋淮之的墓前,就好像只要他不开口、不承认,一切就都还有办法挽回。
反倒是现在,不知道是时间长了,还是坦然了许多,他少了很多抵触的情绪,终于能像寻常宋淮之在时一样,跟对方聊天。
只不过内容很匮乏,他只能挑选一些自己尚还能记得清的,一一罗列。
他说:“今年我跟我爸妈关系缓和了不少,他们变了很多,已经不再劝我什么了,就是还是会经常因为我吵架。”
“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也知道他们有我这样的儿子很倒霉,但我就是不想回家。”
“我之前住的那个房子退租了,房东儿子要结婚,他说可以补偿给我一定的费用,我没要……“
“结婚好啊,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辞职了,那家公司每天都有很多琐事,好麻烦啊,我就说那份工作不适合我,你还非要我试试看……”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在宋淮之不在的日子里,身边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他像是有些遗憾,说:“你看,只是两年多的时间,变了好多吧,这些你都没有见到。“舌根泛起阵阵苦涩,江昀清止住了话头,忽然意识到,曾经他以为的“时间长了总会忘记”是句谬言,因为忘记实在太过理想也完全不可能实现。时间真正的作用,不是让他在安稳的日子里逐渐忘却,而是让他形单影只地度过每一场风雨,然后在风雨之中再生长出新的、没有对方陪伴的习惯。
就好比,在曾经的江昀清心里,南清是抽象化的,每一处记忆都与宋淮之有关。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到南清已经不再是为了扫墓献花,不再是为了看宋淮之,他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过得并不如意,也还是因为他缓慢而又迟滞的脚步,开始被新的人和事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说:“我没有跟你抱怨,我……挺好的,就是——“江昀清停了下来,有些说不太下去,片刻后,喉间尝到了点酸涩。
“你以前也没跟我说过我有这么多缺点啊。“乌云好像又密了不少,天色逐渐变暗,半道扬起的清风吹动了他的鬓发,发丝触碰到眼睛,有些酸胀。
江昀清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难过:“我看到你的许愿牌了,也没多结实,有人帮忙重新挂了一次,不然连丢了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伸手碰到背包,又毫无由头地说:“我把戒指带来了。”
墓碑前的白玫瑰花瓣带着未蒸发的水珠,方才的啜泣声已经不见了,偌大的墓园只剩下了江昀清一个人。
他将绒盒摸进手里,轻轻打开,将里面的圈口较小的那枚戒指取了出来,第一次进行了试戴。
素圈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大小刚刚合适,有细密的雨滴开始摔落在地上,青石地上很快落满了潮湿的印记。
他抬起左手稍稍展示了一下,说“你看”,望着照片上的面孔很淡地笑了笑,认真端详了那枚戒指很久。
而后,在雨即将下大时,他又迟缓地将其取了下来,红着眼眶轻声呢喃了句“对不起”,随后便连同绒盒里的那枚一起,放在了鲜花遮蔽的碑前。
墓园离民宿有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去的路上,雨势仍旧没有减缓的趋势,江昀清坐在后座,后知后觉到头好像很痛。
他有些胸闷,心脏跳得很快,觉得应该是天气的原因,等好不容易挨到民宿,雨才慢慢变小。
傍晚六点钟,他从计程车上下来,昏沉地付了款,慢吞吞地往院子里走。
他本想着回房间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进门时却看到院口停着的车。
陆闻川今天回来得很早,正站在屋檐下,带那只从买回来到现在就没露过几次面的乌龟透气。
他看到江昀清从外面回来,身上湿漉漉的,没有打伞。
他还以为江昀清又跑去了哪个景区,待对方走近,摸着乌龟没什么好声地说:“陈淞走前给大伯传了很多民宿的照片,有一些合影,我帮忙洗了出来,你如果想要,可以去找大伯拿。”
说完,陆闻川便没再过多理会他,继续低头去看乌龟。
乌龟还是很胆小,在甲壳里蜷缩着身体,但比来时要好很多,会在食物凑近嘴边时,探出头来张口吃掉。
陆闻川没再说话,更没听到江昀清应声,只有余光里,对方的脚步在不断地朝他的方向靠近。陆闻川像是有所预感,又匆匆地抬头去看,这才发现江昀清的眼尾有些红,唇上连丝毫的血色都没有。
他稍愣了一下,皱了皱眉,想问江昀清干什么去了。
但江昀清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迈向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稀薄的雨幕,带着满身的潮湿,撞进了陆闻川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