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低头看了一眼,没动作,认真回答着:“劳烦您了,这病随我数年,逢夏就发得严重,请过许多大夫也一直看不好,您能替我解忧,便是我的恩公了。”
李寅摸了摸胡须,说道:“裴公子家中,从前是做什么的?”
裴钰道:“祖上在陵州做过一段时间冰户。”
“哈哈哈,那就不奇怪了。”李寅爽朗地笑了两声,说,“这体热的毛病,是祖上的福德呀,为御寒而生得纯阳之躯,你们家的人,恐怕大多都是如此。”
裴钰正色道:“只是祖上基业已废,这份福德后世享不上了,不知您可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热疾稍稍压下去些?”
李寅道:“如此也不是不行,我替你开个方子,你按月吃就好了。”
萧楚这时候打上岔了:“只听过按时喝的药,按月吃也能起效?”
李寅笑得很和蔼,说:“老夫用药喜欢的是以毒攻毒,身子易热大多是脾胃虚寒的问题,我的方子催相火效力强,每月只需服用一帖就好,它能平衡体内的阴阳二气,只是需要依仗天地阴气,所以服下后当日不可外出,子时前也不可入睡。”
裴钰闻言立刻起身相礼,正欲开口,却见李寅也站了起来,还抬起他的手,出声打断道:“裴公子,你既和承礼相熟,诊金就免了,老夫在世野行医多年,最放心不下这小子,我看得出来,你在京州定然不是什么小人物,萧承礼行事莽撞,若他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裴公子就当帮老夫顺个人情,多劝解他。”
萧楚坐在竹椅上,手中颠弄着空杯,若有所思。
不知是不是客套话,总而言之,裴钰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李寅说完了这些便拱手作别了,萧楚也跟着起身相送。
待二人走得远了些,李寅才停下来看向萧楚,压低了声问道:“萧四,这人模样生得也忒端正了,一看就是正人君子,怎么和你混上一道的?”
萧楚嘴角抽了抽,说:“这说得……我就不是正人君子了么?”
李寅冷哼了一声,说:“你什么德性,难道我不晓得?”
他没缠问萧楚,回头朝裴钰看了一眼,最后说了一句:“像他这类人,你招惹不起,别作弄人家。”
萧楚这回没应声,低头踩了踩地上的碎石子。
李寅语气柔和了些,叮嘱道:“我明日便走了,你在京州别惹是生非,有什么不痛快的,等你大姐来了再说。”
萧楚点了点头,脸上也泛起了些不舍,说:“早些回去,我爹那边离不了您太久。”
漂泊在京州太久,见到故乡的人难免伤情,他有些眷恋不舍,但也很快就收起了情绪。
一顿茶吃到了日暮,送走李寅后萧楚又提脚回了院里,眼下就剩了裴钰和萧楚两个人,在昏光里相对而坐。
单说这一世,这是萧楚第一回来这宅子,他装作新鲜的模样左右扫了一圈,说道:“怜之,闲情雅致啊,西一长街多的是朱门绣户,大概没人想到这里还别有洞天。”
裴钰抿了口茶,说:“这位医师听口音也像雁州人。”
“是啊。”萧楚见裴钰面前的橘子没动过,于是拿起来掰开了往他嘴里送,边问道,“甜不甜?”
裴钰猝不及防就被塞了瓣橘子,下意识就咬破了,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把方才茶的涩苦冲淡了些。
他喜欢这味道,但还是故意默不作声,冷着萧楚。
萧楚盯了他一会儿,上前去捧他的脸,问道,“今夜留不留我?”
裴钰淡淡地说:“念你给我个人情,我送你回去。”
“这人情得我说怎么还吧?”
萧楚笑了笑,凑近了他,闻到股淡淡的橘子香气。
他说:“好香。”
裴钰勉强没挪开视线,脸上已经有点儿烫了,朝那果碟子抬了抬头。
“自己取了吃。”
“我说你。”
萧楚垂下眼看裴钰的唇,又在这似是而非的距离间徘徊了会儿,叫裴钰心里头悬着,琢磨着他要做什么。
他大概是想接吻。
气息挠在脸上痒痒的,裴钰认定了心里这个猜想,于是闭上眼睛,听候发落似地等他的吻落下来。
等了会儿,没有动静。
裴钰重新睁开眼,发现萧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调戏了,他皱起眉,刚准备开口斥声时,萧楚立刻按住他的后颈,趁势吻了上去。
薄暮沉沉,梧桐新黄,铁网上的果皮被烤得太久,水汽儿都被蒸干,已经层层皱起了,但这处的人急着唇齿相依,他们比这橘果更渴。
从这个吻里,萧楚也尝到了点儿立秋的味道。
他今夜想留在这温柔乡里,不想再离开了。
明夷说得很对,火伞高张的苦夏已经过去了,入秋后日子越来越凉,连夜里吹的风都要叫人哆嗦几下,尤其在京州,满城的银杏都落黄了,裴钰这雅居也不例外,房檐上堆了几小撮的落叶,像是在此处筑巢的鸟儿,依偎到一起。
屋内温吞的烛焰颤动着映出了案卷上的笔墨,裴钰添了些灯油后捧起案卷继续夜读,他今日照李寅写的方子服了药,夜里不能再睡,便想着把白日的公务给处理了。
还没看了多久,就听身后格门响动,惊落了屋外的秋叶,是萧楚从浴堂回来了。
裴钰稀里糊涂就默许了他今夜一起睡的请求,如今想来又分外懊悔,可人已经赶不走了,只好装作不搭理,没看到。
“困不困?”
萧楚拿巾帕揉着头发,走到了裴钰边上,捏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下,狐疑道:“你这眼下的乌青怎么又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