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芳肩膀一颤,没再说什么。
其实前十几年,她和母亲的关系也不算太差。那时候还有外婆,大家一起挤在一间五六十平的屋子里,日子虽然苦,但还是欢声笑语多些的。
可后来外婆走了,李沁芳身上又背下了很多债务。在那时候的阮清禾眼里,叔叔的出现,无疑是对她这个小家的背叛。
她每天把话憋在心里,久而久之两人也就疏远了。从十个半个月一大吵变成了家常便饭,再后来李沁芳就搬出了这间屋子。
李沁芳一直沉默地在前面走着,阮清禾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的头上已经多了很多白发,而背似乎佝偻了起来。
她领着她穿过那条童年熟悉的街道,在一间鸡蛋饼的摊子上停了下来,“老板,来一个鸡蛋饼。”
蛋黄液的香气扑鼻而来,还有炸虾的香味,是阮清禾从前放学了最爱吃的一间店,没想到还在。
“再来一碗豆腐脑吧。”李沁芳在一个有些泛白的包里翻了翻,又掏出了两块钱。
“吃吧,云城到这里路很远,你肯定也没吃饭吧。”阮清禾心情复杂地接了过去,鸡蛋饼冒出的热气此时差点灼伤了她的手掌心。
“你不饿吗?”阮清禾舔了舔嘴。
前面的李沁芳肩膀一颤,摇了摇头。
阮清禾跟着她上了楼,钥匙开了那间褐灰色的铁门,这一路上李沁芳和她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这几乎让她开始怀疑那个在电话里与自己对吼的究竟是不是面前这个人了。
可屋子一开,阮清禾沉默了。
屋子里即使狭窄,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只有床和沙发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家具。从前屋子里还能有温馨的摆设,现在都变成了一片白墙。
“从前的那些家具呢?”阮清禾有些惊讶,连椅子凳子几乎都只有一张,还不知道是不是临时买的。
李沁芳没作答,去收阳台上的衣服。阮清禾看着阳台上还飘着那件几乎快十年的衣服,突然有些哽咽了。
“妈,这些年你过得不开心吗?叔叔对你不好吗?”阮清禾终于喊出了那个字。
而十步之外的李沁芳转过了身子,已是泪流满面。她捂着脸蹲了下来。
“我宁愿你骂我说我,也不愿你关心我。”
那一刻,阮清禾突然懂了。
安定
她走了过去,头发遮住了发红的眼睛,慢慢地蹲了下去,抱住了李沁芳的身子,轻声道“这些年,其实我都没有怪你。”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抱过母亲了,衣服下的身躯是这么的单薄瘦弱,咯得她手臂疼。
“以前我做了不少错事,没指望你原谅我。就只希望我百年后你能为我上一炷香烧点纸就行了。我去地下去赎我的罪。”李沁芳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出口的每个字带着一股超世的寒。
以前阮清禾从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像是十二月的寒天里飘着冰刀子,每一个字都割到了她的心。
她们母女俩就这样抱着,厨房的门被风吹着发出异响,如同呜咽声。
这一夜阮清禾睡得很沉,头枕着母亲亲手织的布枕睡,有淡淡的皂角清香,是幼时她最爱的味道。
第二天阮清禾醒的时候,早上有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根油条。
阮清禾一口喝完了白粥,昨晚睡得太沉都没听见李沁芳什么时候走的。
墙上的时针指向七点,她甚至都不知道李沁芳起这么早去了哪里。
人站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后面铁门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她回过了头,去迎接。
李沁芳手里提着青菜和一把面条,看见她的时候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谁让你回来的?带钱了吗?”
阮清禾张大了嘴,一时没接得上话。她看见李沁芳在原地呆了一会,无视着穿过她去了厨房。
李沁芳收走了她的碗筷,过了会厨房传来流水声。
李沁芳擦了擦围裙,走了出来,脸上的脸色好看了些,“怎么早餐没吃多少?”
阮清禾看了一眼她努力压住却仍在发抖的手,心里一酸,“早上不饿,中午吃面吗?”
李沁芳点了点头。
客厅电视开着,李沁芳给阮清禾削好了苹果片,自己坐在侧边看起了黄梅戏。
阮清禾啃着苹果片,看着李沁芳一个瘦弱的背影进了厨房。其实母女两人的话一直不多,但是她还是很偏爱这种淡淡的温馨的感觉,是她多年来没有享受的过的珍贵的感觉。
阳春面端了上来,黄灿灿的,她碗里还有一个圆圆的荷包蛋。两人就吃着一碗面,阮清禾喉咙里涩涩的,第一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她眼前蒙上了一层雾,以飞快的速度吃完了。
“清清,饱了吗?”李沁芳问她。
阮清禾背过身去,眼底含着清凉的泪水,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和迷茫,只能点了点头。
这一天过得很快,比任何一天都快。天色渐晚的时候,阮清禾收了衣服,又去楼下的摊位边买了点熟菜和一点肉。
她出门忘记带钥匙了,给李沁芳打了几个电话也没接。迈上楼的脚步有点急促,砰砰砰的敲门声几乎要将楼板震塌。
“妈,李沁芳……李沁芳。”大片大片的黑暗吞噬了她,她感觉似乎有什么在随着时光流逝飞走。
最后是保安开的门,阮清禾至今依然记得那个画面。李沁芳毫无血色地倒在地上,手里有一个没开封的小白瓶,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袄子,衬得唇色更加暗沉。
等她回过神里已经住在镇上的医院里了,阮清禾手里死死地捏着小白瓶,纤细白嫩的手臂一直垂着,毫无生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