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的锤子定在半空,手紧了紧,呯得将木钉钉入,萨娜深深吸了一口含着朽木气味的冰冷空气,道:“别这样叫我,拉文娜。”
萨娜抬头,看见模样完全陌生的少女。拉文娜也不穿那些厚重的夹袄,她披着白色长斗篷,轻薄水亮的织品一看就是格兰特纺织匠制作的精品,亚麻色的长发也不像乡间姑娘那样随意扎成长辫,反而高高挽成发髻,一眼看上去像是刚参加完宴会的贵族小姐,谁也猜不到她是铁匠的女儿。
拉文娜伸出手试图去触碰萨娜面上的伤疤,萨娜垂眸盯着木板的裂隙,容忍了。拉文娜的手指白皙修长,没有一点被粗粝东西磨出的茧子,散发着温热的温度与若有若无的花果气息。
“还痛吗,萨娜?”
“不。”萨娜偏头躲开试图触碰她眼睛的手,丢下手里的小锤与木钉站起,拍了拍手,面对朝她浅笑的拉文娜,抽动嘴角扯出一个相似的弧度。
“你看起来不错,刚参加完宴会?”
拉文娜笑起来,道:“是晨会,帮忙修士捧圣果、圣酒以及圣衣,所以浑身都是熏香味。以后每周的晨会你也可以去参加,萨娜,修士肯定很喜欢你。”
萨娜摇摇头道:“修女生活不适合我,我不是能在空旷地方呆下去的人。”
“只是一个选择,他们很慈悲,不强制也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信仰光明,神就会给予我们庇佑。我听修士说了‘圣王叹息’和圣河的神迹,你见过它们吗?”
拉文娜的眼神闪闪发亮,萨那给她理性的回答。
“无尽长墙‘圣王叹息’驻立在塞叶斯神圣帝国北侧,很高很高,在塞-纳边界线上都能远远望见,它在夜晚会发出让人安心的薄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魔法引发的现象,但绝境山脉下的圣河是人工开掘的,引长墙附近的水源形成的人工隔离带抵挡绝境山脉的魔物,不是神迹,是纳尔瓦王国用它们的机器和魔法建成的。”
拉文娜试图去想象那个场景,但是没办法想象出那种无尽高耸又神圣的样子,也想象不出让人安心的薄光是什么样子,她感到沮丧。
“我可真羡慕你,萨娜,你能周游塞叶斯、斯芬廷、格兰特、纳尔瓦四大国,我却只能待在奥修斯,面对连绵不尽的积雪。”
“我也羡慕你,拉文娜。”萨娜平静地笑了,她道:“你能活得像个漂亮的贵族小姐,我却只能是木匠的女儿。”
“你在讽刺我吗?”拉文娜的指尖划过精致的白色斗篷,低声:“再怎么像也只是假的,我是铁匠的女儿,不管参加多少美妙的宴会,晚上还是要回到炉火轰轰的家里。为了不让衣物饰品染上铁屑和灰尘,我必须脱掉它们,穿上丑丑脏脏的铁匠围裙。”
“拉文娜。”
拉文娜抬头,凝视萨娜,听见她说:“这就够了,珍贵的东西需要保护才不会损坏,而贵族之所以为贵族,是因为他们不会受到伤害,永远有人帮他们保持美丽与珍贵。你活得像个贵族,这还不够吗?”
拉文娜的手轻轻攥着斗篷,好像在思考,过了大概三次呼吸的时间,她垂眸再次开口,此刻她的语气与萨娜极为相似,又含着微妙的不同。
“不,假的就是是假的,早晚会露出真面目。”
她没明白。
萨娜望着拉文娜带着福纳森离去的背影,轻薄的白披风在飘雪中轻轻摇晃,逐渐消失。
我明白,但又有什么用呢。
萨娜捡起锤子和木钉,继续重复敲击的动作,她眼神空泛,心中在反复咀嚼与老村长、福纳森以及拉文娜的谈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疲惫,停下手中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伤口还是很痛,圣光术不能让它们恢复如初。
独自工作到傍晚,萨娜已经将必要的部分修整完毕,她归还了工具箱并给福纳森一个银币的报酬,此刻天色已经擦黑,她点燃壁炉架起盛着雪的铁锅,将剩下的鱼干与麦饼丢进去烹煮作为晚饭。
随便解决饭食后,萨娜裹着陈旧的毛皮将自己陷在壁炉边的躺椅中,脑中似乎回荡着母亲的歌声,火焰中看见伊曼的微笑,再过一会儿又听到多拉的说话声:小莎娜从小就是不畏寒的体质,不用厚重的毛皮也不会着凉,真是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她刚想说些什么回答多拉,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幻觉,她呆呆地盯着壁炉中跳跃的橙红色的火焰,耳边多拉的低语声被寒风刮摩窗户的声音代替,过了不知多久,她好像听到斧头劈柴的砰砰声从外面响起,伴随着男孩们不服气的拌嘴争吵,是雷欧和雷纳,他们是双胞胎,从小就互相较劲儿,为多劈一根柴多捉一条鱼而争执打架都是日常,吵吵闹闹的没个消停,让人厌烦。
吵嘴声逐渐远去,呼呼的风声再次统治一切,然后很久都没有其他声音出现,过了不知多久,有一缕烟味出现,是产自塞叶斯图灵郡的烟草味、混着一点点甜丝丝的来自格兰特多伦王城的蜂蜜味、还有斯芬廷的戈尔戈酒入腹后从吐息散发的酒臭味……是父亲的味道。
萨娜的眼皮越来越重,在微妙的气味包裹中逐渐失去意识,她睡着了,噼里啪啦的干柴努力燃烧,试图给她更多的温度。
但是别担心,萨娜从小就是不畏寒的体质,再冷也她不会着凉的,何况她现在还裹着旧毛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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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修斯人不盛行土葬,除了气候与野兽的缘故,还有旧神信仰的引导——他们坚信英勇战死的灵魂会前往瓦尔加的大厅享受永恒燃烧的炉火、无尽的美酒以及美人侍者的供奉,而英勇者的躯体最让邪秽垂涎,容易导致堕落,因此要用净化的火焰焚烧。第二纪元时奥修斯人会把骨灰调成颜料描绘在特制的器物上,他们坚信携带有先祖之血的器物能后庇佑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