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没有挣扎多久便点了进去,片刻后,缓缓呈现的地图上冒出了一个停在原地的白色箭头,那便是谢锦天了。
夏雪就这么着了魔般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直到忽然间,那白色箭头开始了它的移动。那箭头仿佛牵着夏雪的神经,令夏雪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蜷缩着目不转睛地看着。
谢锦天先是驶上了高架,二十分钟后,他从其中一个闸口下去,在车辆稀少的街道上又行驶了几公里,随后一拐弯停了下来。
夏雪又等待了片刻,才确定它已经停好车了。一看路名却愣住了,那不就是她表姐家附近,不就是那晚遇到易杨的那所学校边上?
有什么串联起来,连成唇上紧抿的一线。夏雪不愿相信这样说不上逻辑的推测,可她无法抑制自己没完没了的穷思竭虑。最终,她被那些念头推着搡着,趁着父母还没起床,套上羽绒服便跑了出去。
大年初一打车很困难,夏雪加了好几次消费,手机软件才显示有司机接单。被冻清醒了的夏雪一低头,发现自己还穿着拖鞋,出门也没照过镜子,披头散发的,也不知什么模样,难怪刚才司机将车停在她跟前时,眼神有些古怪。
她从未如此落魄过,在她的爱情里,她始终是优雅的、从容的。此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可悲,因着无论她将撞破怎样的场面,她的心都已经落入了尘埃,被盖棺定论,再难还魂了。
终于,她的坐标与手机上那个白色箭头重合在了一起,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将脸埋在那茸茸的狐毛里,面对着谢锦天停在学校边上的车辆,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
这颤抖渐渐蔓延开来,她忍着这不适缓缓朝反方向走去。
那短短的五十米,却好似走完了后半生,等到达时,已垂垂老矣。而当她昏花的双眼,捕捉到曾自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的背影时,便宁愿就此盲了。
谢锦天却浑然未觉身后多了一双眼,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紧紧拽着易杨不放。
易杨?又是易杨?
之前在医院,眼看着谢锦天拉走易杨的那种说不上来的如鲠在喉此时又浮上心头。夏雪想起了易杨看了照片失魂落魄离开后谢锦天的焦急万分,起了易杨离开谢锦天病床时谢锦天的怅然若失,想起了樊逸舟强吻易杨时谢锦天的怒火中烧……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不寒而栗。
细细想来,谢锦天对易杨的态度的确十分微妙。平日里谢锦天便总流露出对同性恋的鄙夷和厌恶,可当发现易杨的取向后,他却不许旁人提及,只自己在那儿咀嚼,一会儿貌合神离,一会儿又莫逆于心。
他究竟是怎样看待易杨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可此时的夏雪作为旁观者却悲哀地发现,易杨在谢锦天心中的地位,或许远比她这个未婚妻要来得重要。
看,此时他正愤怒地指责着易杨的不知好歹,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可这才是他隐藏在绅士风度下的真面目,也只有对“自己人”,他才会褪下伪装,卸下防备,暴露最真实、最不堪却也最柔软的内里。
他对易杨,是真心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雪,忽然停止了颤抖,就这么停止了腰背昂首立着,像一个不愿屈膝的俘虏。
她或许是输了,可她不能输得没有尊严。她要静静等待着这一场荒唐戏码的谢幕,随后再次以优雅从容的姿态离开这上演着闹剧的舞台。
然而台上的两人演得太过投入,半晌都没有发现她。
两清
谢锦天如此失态,是因着他早早赶到这里,惊喜于易杨早就等候在亭子里,却发现他手里只拿着个铁盒。
谢锦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儿时,也没有现下流行的“时间胶囊”的概念,只他们各自拿月饼盒子存了些自认为重要的与彼此相关的东西,约定二十年后一起打开,重温从前的时光。如今,谢锦天的那盒还在后备箱里躺着,他早就忘了它的存在,可他不能容忍此刻易杨拿着这一盒回忆,像之前对待那些园林模型般丢给他,还说什么“物归原主”。
他是废品回收站吗?
“所以,你是特意来告诉我你不去,顺道把这些破铜烂铁还给我?”寒风冻结了稍纵即逝的喜悦,对比出喜形于色的失态。
“不是破铜烂铁。”易杨并没有收回手,依旧执拗地递着,“说好二十年后打开的,你的是在后备箱吧?”
“什么意思?要和我两清?”谢锦天皮笑肉不笑地将背包甩在地上。
他从昨晚开始就拉黑了易杨,因着不想收到任何拒绝的消息,他就是要逼他来见他,随后回心转意。
“我不会再和你去任何地方了。”易杨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就要成家了,以后每个春节,都该和家里人一起过……之前的童言无忌,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红线姻缘;什么同一屋檐;什么兜遍全国……拴几辈子,养几只猫,过几个节,都不过是谢锦天一时兴起的信口雌黄。那不过是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的屈就与演练。他转身就忘的,他却深信不疑,以至于落得个枯鱼涸辙的下场。
事到如今,他已全然看清了格局,想要借这样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来割裂与谢锦天,或是说与过去的自己的某种联系。这样,他才得以放下,得以重生。
然而谢锦天却并不令他如愿。
他咬牙切齿地夺过那铁盒扔在地上,随后拽着他,晃着他,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你就那么喜欢那姓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