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走了。”夏雪在接到父母的电话后,不得不起身道。
易杨送她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仿若披着一身雪花消散在视野的尽头,暗自希望她能告别这段过往,找到心灵的归宿,毕竟她终究是朵玫瑰,尚未绽放,尚有幸福的可能。而他不过是一块顽石,固守着坟头枯草而已。
“所以,这就是你告诉她的理由?”大年初七终于从走亲戚的任务中解脱出来的樊逸舟,在得知易杨将事情和盘托出以后十分震惊,“你就这样将把柄交到谢锦天的未婚妻手中,引颈受戮?”
“她不是那样的人。”易杨面对樊逸舟的质疑不为所动,“她也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易杨,你我都是做这行的,人心叵测,你应该清楚。”
易杨知道樊逸舟说得有道理,可此刻的他全然听不进这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易杨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夏雪,因为她在那样一个仿佛永无尽头的严冬里,将他从那样的心境中解救出来。
每周一次的见面,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疗愈?说暗恋美好的,那是因为不曾真正孤独过,那种仿佛被装在棺材里,哑了聋了死了的孤独。
“每次和你见面,都是因为他的事不欢而散。”樊逸舟走时轻叹道,“我的这位情敌不是外面那个,而是你心里那个。如果哪天你不再用‘他’来指代他,那我才有机会。”
易杨仿佛被刺了下,这才意识到,他确实很少提及谢锦天的名字。原来他对他因爱而生的恐惧,已病入膏肓到连他的名字在舌尖滚一圈都烫到要囫囵吞下的地步。
好在还有夏雪。
莺飞草长的三月,天气阴晴不定,这一日易杨去赴约,却遇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易杨只好匆忙躲到附近便利店的屋檐下,他一抬头,蓦然发现,跟前就是大三那年,他目送了谢锦天无数次的车站。
那郊区的车辆正巧停到他跟前,水花溅起在他的裤腿上,可他却浑然未觉。
他竟是走到了这里……
这里早已是今非昔比的繁华,他才没立刻认出来,可那个车站,和对面曾经躲藏的小巷,却仿佛出没于白天的鬼魅,阴恻恻的对他笑着,仿佛是它们引导他来赴这一场诡异的约会。
易杨匆忙低头,去看震动的手机,是夏雪发给他的短信,问他到哪里了。
易杨回复了自己的坐标,告诉夏雪他没带伞,让她稍等片刻,等雨小些了他便过去,没几步路了。
然而那雨却捉弄他似的,又将他围困了好一阵。
易杨盯着跟前的一滩积水发呆,那水里映出昏暗的天和厚重的云,以及那一年,装聋作哑却逼得人无处可逃的思念。
直到路人踩过积水,易杨才被惊醒般猛地抬起头来。雨已经停了,记忆的重播也戛然而止。
可为什么谢锦天会从过去走进现实,拿着夏雪的手机,立在车站前,重合记忆里的那张脸。
威胁
与骨子里的阴暗截然不同,谢锦天笑起来总给人一种风光月霁的感觉。
然而此刻,浑身湿透的他站在公交站台上,背对着小巷,朝易杨露出那种笑容时,却仿佛天塌地陷的末世。
那笑容不过是怒火中烧时脸上覆着的一层薄如蝉翼的掩饰,像死者的妆容,维系理智的最后的一点体面。而那被握在谢锦天手中的夏雪的手机,仿佛隔空在易杨脸上烙下一个耻辱的印记。
易杨的心狠狠瑟缩了一下,可身子却像被钉住了般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锦天一步步走到他跟前,附耳轻语道:“我真小看你了。”
那话语好似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易杨色若死灰。抬眼,穿过那张因为凑得太近而七零八落的五官,仿佛又看到了那条深邃的小巷。它就静静地蛰伏在那儿,将时间的维度拉扯成一根紧绷的弦,架着蓄势待发的箭,逼迫易杨缴械投降。
易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日料店的包间里的,他没有被催眠,但他宁可什么都不记得。恍惚间,他就坐在那儿,看谢锦天微笑着点完了餐。
菜一道道地上来,谢锦天却只饶有兴致地饮着清酒,透过那釉下透着彩绘的瓷瓶看对面的易杨,仿佛他才是那道主菜。而易杨的目光,始终落在夏雪的手机上,那红得仿佛从夏雪身上剥下的鲜血淋漓的残骸,就这样搁在桌子一角,如海怪露出水面的一只鳍,勾引着冰山之下最深邃的恐惧。
“我不后悔,做过的每一件事。”谢锦天忽然开口,一字一顿道,“我很荣幸,能被你那样喜欢。”
那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刺入易杨早就麻木的心脏,狠狠扭转着,直到那熟悉的疼痛死灰复燃,天翻地覆。
“当然,我并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更何况我们‘情同手足’。”谢锦天一脸诚恳道,“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谢锦天犹记得初一那日离开后,他在空旷的路面狂飙来释放内心的焦躁。易杨是那样的不知好歹,而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夏雪竟还怀疑他、跟踪他,生生将他演绎成了一个跳梁小丑。
他谢锦天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他并不后悔当时对夏雪的残忍,他确实在冲动之下决定就此结束这段感情。可当他将车停在浦东大道边上,摇下车窗眺望阴霾之下茫茫一片的江景时,那略带腥味的风拍在他脸上,令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反弹的情绪浮出水面,像势不可挡的飓风,席卷了整颗被恨意泡得浮肿、丑陋的心——他凭什么就此放弃?凭什么就此认输?那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他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争取得来的。这临门一脚的釜底抽薪,全然是因着夏雪的任意妄为,她将他拉扯到受人诟病的闹剧里,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要他如何忍得?如何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