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为新科进士举办的盛大游宴便设在曲江旁的杏林中,这日进士们皆会骑高马、着盛装,更有甚者不惜豪掷千金邀约名妓伴游,只为所谓的名士风流。
“给娘子贺喜了,老远便瞧见状元郎骑马游街好不潇洒,想来这些日子托你求亲的媒人该把相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众人纷纷扭头瞧去原是位笑脸和气的妇人,年岁约莫四旬开外,头戴珠翠鎏金簪,面色白皙丰润,容貌未衰,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侍女、婆子,正是同王弗霖有莫逆之交的祁国公夫人何如兰。
“你来了。”王夫人亲热招呼她在自己身旁入座,悠悠摇着柄喜鹊别枝的纨扇,含笑道,“我那侄子不过是些笔上讨巧的卖弄功夫,哪像你说得那样厉害。”
何如兰笑吟吟去牵王弗霖的手:“任凭你再谦虚,本朝首位状元郎总是从你家出来的,这点可做不假。”接着她捏起枚樱桃,目光扫过四周,面露不解道,“怪哉,怎不见苑哥儿?徽止也来了,按理他该去谢师的。”
王夫人微微一笑:“不怕你笑话,这孩子回去就病倒了,听我弟妹讲他会试前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这下绷着的弦松了,需得在家里仔细养一阵呢。”
何夫人亦是深有同感:“是该好好歇歇,我家宏儿回来也是昏天黑地的睡,今早才堪堪把精气神儿养回来。”接着她又问道,“说来苑哥儿今年该有十八了吧。”
王夫人正剥着枚紫皮葡葡,略思索道:“正整十七呢。”
何夫人点了点头,毫不吝啬赞赏起来:“才十七就中进士,苑哥儿该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了。”
王夫人淡笑解释:“这倒不是,御史周家的小公子比苑哥儿还小几月呢,名次也比苑哥儿靠前,算来这届举子该他年纪最小。”
何夫人挑眉,生出几点兴趣:“唤什么名字?往日只见他家大公子同宏儿走动,竟不知他还有个弟弟。”
“单名一个藴字罢。”
何夫人蹙眉:“周藴?这名字好生耳熟。”又见在座诸位神色各异,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讶然道,“可就是他要尚公主?”
“正是呢,这么多举子就属他命最好,也不知怎的竟入了长公主的法眼。”王夫人一记眼风扫过去,却是末席一个美艳妇人,想来初到上京,官话尚且说得不伦不类,透着浓郁的地方腔调。
王、何二位夫人自是不识得她,其余诸人却晓得这么桩内情。
这妇人原随丈夫上任初到上京,她儿子这次也中了举,偏会试期间她弟弟还当是在从前的小地方仗势欺人犯下人命官司,原想花钱打点了事,孰料死者家里有人跟周家大郎认识,于是周御史一封折子递到御前,如今她儿子的前程只怕也要为娘舅所累。
“哦,听夫人的意思,这桩婚事似有不妥?”在场亦不缺挑事之人。
“公主千金之躯,区区一个庶子怎堪为良配,若先皇后还在,这桩亲定然是成不了的。”赵夫人身侧坐着的官眷都被这话吓得错愕,恨不得另寻别处,也要离这不知死活的蠢妇远些。
王夫人原听之任之,却见这妇人愈发失了分寸竟敢攀扯到皇后身上,神色不禁沉了下来:“夫人慎言。”
赵夫人瞬间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的毛病又犯了,醉意顷刻下去大半,才发觉不知何时同席妇人无不幸灾乐祸打量着自己。正是羞愧难当之际,便欲起身离席,不料身后却传来一道清亮亮的女声,带着凉飕飕的笑意传到她的耳边。
“本宫才来,夫人便要走?”
直吓得赵夫人冷汗涔涔,惶然回首,便见昭荣公主一袭广袖长摆牡丹裙,赤金华裳上绣满了大朵大朵的酡红牡丹,堕马髻上斜簪一枝金桂飘香,琉璃珍珠步摇一步一响,手中所执象牙小扇,泥金绘面,轻摇慢收间一朵绿香球遗世独立。
“公主万福。”满园命妇女眷齐齐起身行礼。
沈覃舟款款上前双手托住王、何两位夫人,灿然一笑:“夫人免礼。”
两人顺势而起,微微一笑:“谢殿下。”
沈覃舟利落收手,凤眸微眯,漫不经心扫过满园官眷:“你们也都起来吧。”接着她缓步走到赵氏身前,吓得赵夫人才站起的身子又跪下了,“夫人怎么抖得这般厉害,本宫又不能吃了你,不过是想请辛苦夫人再多讲些,好让本宫和驸马都听个热闹。”
众人这才发现立在公主身后仅半步之距的驸马,无怪乎如此,实是同昭荣公主的高贵冷艳相比,周藴显得平易近人多了,但因着曲江宴,他也难得穿了艳色,绯红宽袍大袖映得他肤色白得清透,连气色看上去都好了几分,于是世人才发觉昭荣公主原来选了这么位清俊斯文的郎君。
“殿殿下万福。”如今的赵夫人只觉天旋地转目眩神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着张脸,颤抖道,“适才臣妇只是在感慨,驸马年纪轻轻就年少有为,是的,是年少有为!”
沈覃舟掀开眼皮,笑吟吟看她:“哦,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的。”赵夫人心乱如麻,抖着唇,仍壮着胆子替自己辩解。
可怜她跪地垂首,自不知此话一出,又有多少人暗自发笑。
沈覃舟瞟了她一眼,脸上似有笑意,又极淡看不出,连语调也冷了几分:“方才本宫听到的可不是这些。”
云乔当即站了出来,横眉立目,劈头盖脸指着赵氏大声呵斥:“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公主还屡不悔改,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