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蔫蔫的,也不回答,径自倒了杯酒饮尽。芳娘便从男人堆里抽出身去,回到了柜台后面。白霜跟着她,一路不忘用眼神震慑蠢蠢欲动的男人们。
男人们不敢再跟,一帮人又开始寻热闹,叫嚷着掰腕子比力气,把桌子拍的震天响。
“这是吃亏了?”芳娘红唇勾起,看着白霜,“那位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你这一根筋的,如何招惹的过她。”
“姐姐……”白霜低下头,“我们逃罢……不在鹿角岘,不给她干事了。我们去个很远的地方,我打猎养你,你不要再干危险事了!”她声音哽咽,牵起芳娘的手。
芳娘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说的话却是寸步不让:“我不会再逃的,做错事的本不是我。我要留下来,直到报仇为止!”
白霜只是摇头。
“公主到底是女人,也愿意理解我信任我。她救了我的命,我自不会辜负她,”芳娘说着,又感觉自己语气太硬,柔和下来继续道,“这世道总逼女人去死,我偏活给他们看。”
随着芳娘的话语,她领口的项链坠子掉了出来,又被她一把塞回去。
那是颗光华流转的珍珠,宛如夜空中的星星。
又过了几日,商队算是铺开了生意,鹿角巷一下多了好些南来北往的人。裴峋倒是安安静静,整日和商队其他人在一处折腾。
人们近来的注意力被昭那公主给占据着,听说她的病神仙难救,马上就要魂归长生天了。
他们说她是因为思念涅古斯的草原太甚,这才忧思成疾。乌恩其知道这些人只不过在想象一个忧愁的病美人,来满足他们对脆弱美好东西的怜惜。
“这位公主真的有那么美吗,和芳娘比起来如何?”
“昭那公主未嫁时,可是涅古斯的第一美人!”
“我还是觉得芳娘更美些……”
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那个远方的倩影。乌恩其却只感觉好笑,草原第一美人,嫁了年过半百的合斡勒王,如今即将香消玉损,还成为别人嘴里的艳色谈资。
她传下令去,说自己担忧姐姐不已,不愿再听到人们说起。
她和昭那公主不熟,这个异母的姐姐有着神女下凡一般的美貌,曾经在乌恩其很小的时候给过她一个绣着花的帕子,上面还带着香气。
还不等乌恩其懂事,祝雪也尚未离开,昭那便嫁去了霍伦部,成为了合斡勒王新一任王妃。
而乌恩其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也仅限于堵住民众们的嘴,让昭那最起码在鹿角岘,不再受到纷纷议论。
夜里她一个人带着弓箭防身,去了鹿角岘的山包上。满天的星星总被比作女子明亮的眼眸,乌恩其仰着头,又回忆起了昭那公主线条优雅的、新月般的双眉。
她突然想起了一段旋律,是已经有些过时的曲调。把弓从后摘下,乌恩其背靠一颗枯死的树坐下,又感觉背上的箭囊硌的慌,调整了几次都不舒服,索性直接抓到前胸来。
“碧绿的湖水,明亮的蓝天,
比不上你的纯洁啊,姑娘啊。
金色的桂花,芳香的鲜花,
比不上你的美丽啊,姑娘啊。
……”
不自觉地,她轻轻哼唱起来,手轻拍着身下的草地打拍子。穹顶繁星,身下大地在此刻都归化与虚无,只剩下绿草中的一个她。
草原人总唱些随意的歌儿,这首曲子便是多年前,昭那公主还没嫁给合斡勒王时,人们写来歌颂她的美貌的。
这份宁静没能维持多久,乌恩其猎人般的耳朵听见了像某种大型动物的窸窣声。她把箭囊甩回后背,一骨碌爬起来,一箭射向发出响动的灌木丛边上——
一个黑影受了惊吓,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乌恩其借着星光看清了那是个人:“谁在哪儿!”
“公、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磕磕巴巴地说道。
是裴峋。
乌恩其走到他面前,看见他又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放下了三分警惕,手却依旧按在后腰的匕首上。
“你大晚上的,跑这里做甚?”她呵斥道,余光注意到裴峋的手藏在身后,不知道拿着什么,“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裴峋颇为羞涩地把手放回身前——他拿着好些草原上最常见的小黄花,报赧道:“商会的大家都帮我颇多,小人却不知该如何回报,只好摘一些花来放在清水中,让他们看了也高兴些。”
乌恩其看着那些不过拇指大的黄花,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为何非要夜里出来?”
“白日里……实在有点晒的慌。”
说完自己也有些挂不住似的,裴峋揉了揉鼻子,转移话题道:“公主殿下怎么也夜里出来?”
乌恩其看那人白玉般的一身皮肉,猜也知道他受不住草原上的日晒。
可惜。她想,演的真好。
“你有资格过问我的事?”乌恩其冷声道。
裴峋忙告罪不停。
若他真是萧王的人,眼下环境简直太适合传点话。乌恩其思忖着,可裴峋似乎要把一个“重情义的贵族纨绔”演到位,只是一个劲地发挥。
乌恩其听得不耐烦,挥手要赶他走。裴峋便一边着道谢一边慢慢往后退去。
“等等,”乌恩其又出声叫道,“你……当真再没什么要说的?”
裴峋脚步一顿,脸却涨红了:“小人今夜出来……什么都不曾听见,就遇到殿下了。”
这是在指她方才哼的歌?乌恩其眼不见为净,直接把人打发了。
等确认裴峋走后,她又去裴峋待过的灌木后瞧了瞧。那里只有一片矮小的黄花,许是白日里开累了,看着都不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