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其闻言,心头一皱,无端生出来几分酸涩的感觉。的确如达日也赤所言,她对整个草原的归属感都是有限的。母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凭母亲就可以和整个草原来对抗。
可母亲离开她实在是太早了,之后的十余年里,都是她独身一人在草原上生活。她的喜怒哀乐,她为之进行的奋斗,她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友情与爱情,全都落在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土地上。
要让她舍弃草原人的身份,彻底成为一名南国人,乌恩其绝不会愿意。可要她切割身上南国的部分,完完全全以天狼的后裔而自居,她也是做不到的。
“陛下,”思绪被最熟悉的声音打断,乌恩其转头看去,就见到裴峋手里拿着文书站在一旁,“大家都来了!”
“你小子!”达日也赤看见他,笑着说,“最后的从龙之功还是落在你身上了呀!”
裴峋忙道:“陛下信任罢了,您这话真是折煞我了。”
素夫人闻言,倒是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乌恩其一眼。
乌恩其做了个抬手下压的动作:“好了,一会再闹。”
她看向拔春和白霜:“你们有没有什么要带给我的话?”
拔春笑道:“桑目大人实在是抽不出手来,托我来告诉您,一切安好,莫要挂怀。”
白霜道:“姐姐让我来恭喜您。”
“好好,”乌恩其脸上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咱们都在此,为了共同的明天,绝不后退。”
等到鹿角岘来的大家也散去之后,当天晚些时候,终于传来了急报。
同她所预料的一模一样,果然已经有人打着喀鲁王的旗号,组织起了一部分民众,主动去找驻军发生冲突。
迟迟没有回到王城的潮珞门,正是出于对这种情况的设想,才率着部队就近驻留。
各个地方的分封王大都被喀鲁王召集在了王城里,但仍有一部分同达日也赤一样,利用各种原因躲了过去。
王城里的那些人待遇比先前几日好了些,但依旧处在被严密看管的状态下。
乌恩其同素夫人都猜到了这种情况,早早留下了潮珞门暗中守着。
这就是她所想的机会,让其余人彻底无法借喀鲁王之名来图谋不轨的机会。
川流
在入夏之初时,涅古斯全境内局势已经全然稳定。胆敢挑战这位新继位的王的人,都已经受到了教训。
与此同时,前一位王的死因也终于被公布了出来,此前坊间传闻纷纷,但都提到他乃一夜暴毙身亡的。
如今,涅古斯的祭司们证实了传闻的其中一版:喀鲁王实则是因天降刑罚而亡,其人在位其间涂炭生灵无数,践踏异族仍意犹未尽,还要苛待百姓,药石无医。
先大王边亢愧于教养除了此等不仁不义之辈,已使用魂灵毁坏当年赠予子女们的信物。
乌恩其陛下怒其不义之举,又念及于二人血脉相连,只剥夺他王号,废弃子为庶人,其女仍按照公主礼仪教养。
原王后二剑部贵女玉芷,素来清风亮节,多年来操持涅古斯事物尽心尽力。然其因夫所作为,无地自容,请求离去。王不准,尊其为义姐,封为沺漭夫人,一切待遇等同诸王。
处理完这一切后,乌恩其的登基大典也按期举行。她没有收任何一件各地贡上来的宝物,也没有动用国库里从南国得来的战利品。
也就是礼服必须新制,否则她大有拿前人衣服改制的架势。
典礼前一夜,乌恩其和裴峋都在王宫的书房里。乌恩其这一段时间几乎忙得连轴转,他们上次坐在一起说话,还是裴峋剖白心意的那天。
烛火摇摇晃晃,乌恩其看东西实在看得眼睛疲乏,刚抬手揉了两把,裴峋便关切道:“晚上灯暗,还是少些用眼睛,挑灯夜读容易得眼疾。我来看,你先去歇一歇吧。”
“难道你的眼睛是铁打的不成?”乌恩其轻轻去踢他小腿,凑趣儿道。
裴峋好脾气地笑着,把手里的文书慢条斯理地收起来:“以前在南国的时候,许多大学士都目力有疾,只能看清距离自己两三尺左右的东西,再远就会朦朦胧胧的。”
“没和你讨论这个,”乌恩其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好笑,“你不会以后花前月下的时候也要这么严谨吧?”
裴峋嘴角弯弯地笑着:“这儿哪有花月,只有烛火,还不够亮。”
乌恩其也笑道:“少在这顺杆子爬!”
“你的目力那样好,是能直视太阳的眼睛,怎么能舍得损伤一丝一毫呢?”裴峋语气温柔下来,“我没什么本事,只有在这些事情上才能帮到你一些。如今情况特殊,我多做一些,你也能多歇一会儿。”
在乌恩其的要求下,裴峋已经不在一口一个“您”地说话了,两人闲谈起来时自如许多,仿佛相伴多年似的。
“我对自己要做的一切都思前想后,希望能做到万无一失。可唯独对于情感,我想不明白,也猜不透,”乌恩其挪到裴峋对面,望着他的眼睛道,“我甚至自己还在云里雾里,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到现在都没给你一个名分。”
裴峋柔声道:“你的心,永远只有你自己能想明白。感情不应该用责任来衡量,是我在爱慕你,你不必为此有负担……更不必为此仓促接受我的请求。”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这么高尚?居然是那种会为了负担而答应别人的模样吗,”乌恩其嘴角上扬,露出牙齿来,“我只知道换个人来说爱慕我,现在已经该被我骂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