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多年前读过苏鸿雪的文章,只能算中上,无甚出彩之处。但今日再见苏鸿雪,只觉得这青年身上的气质似乎又变了,从前单纯的模样不见了,反而多了些风霜。但让人尤为瞩目的却是他始终闪着光芒的眉眼,那眉眼却是让辛温平觉得苏鸿雪这十年过去还是那个苏鸿雪。
这么想着,辛温平轻笑一声。是啊,他可是会因为四两猪肉出手帮一个陌生人的苏鸿雪。回想起往事,辛温平的神色也不由柔和很多。
“今日能遇见也是缘分,不若陪朕走走,朕也好奇,一别数年你过得如何。”
辛温平今日过生日,自然不会立刻亲自动手去处理冯知陌疑似舞弊的案件,但是这件事不可能不查,辛温平只一个眼色,跟在一旁的程思威就心领神会,差人去找王毅丰和何瑶几位秋官以及几个肃政使了。
何瑶刚一放假就接到了新工作,又是喜又是愁。喜的是圣人重用她,她二十三岁登科,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两次外调不到一年就又被召回两都,满朝都说她日后只需再去外道“历劫”一下,回来怕是要接王毅丰和王荣的班;愁的是放假放得不安生,这天下也不太平。
不过拾香园内自然表面一派祥和。圣人邀约,苏鸿雪没有拒绝的权力,和豆包二人跟着辛温平走了。临走时辛温平还招来那个乐师问道:“你叫什么?”
“奴善箜篌,名字就叫箜篌。”箜篌低眉恭顺地回答。
“你的箜篌弹得不错。”辛温平淡笑道,“苏鸿雪的词若是没有个合适的曲子配着实可惜,你给他的词配个曲子吧。若是做好了,朕自有赏赐。”
箜篌眼睛一亮,顿时喜不自胜:“谢谢陛下!谢谢苏公子!”
苏鸿雪一时有些赧然。不过辛温平就是如此,帝王的欢喜又有几个人能够抵抗?
辛温平吩咐完后,又对杨四道:“杨四,杨二,你俩的斗篷与朕和阿姊的披袄换一下。”
“你又要调皮了。”杨菀之哪能不知道辛温平想做什么,只怕那冯什么少爷要倒霉了。
今日那些前来诗会的学子多半只是在园外匆匆一瞥辛温平的样子,离得远的恐怕根本看不清辛温平的脸,只能认得圣人的紫袍。如今辛温平将衣服一换,还将斗篷的兜帽往头上一戴,怕是更认不出来了。
几人一路向园内去,就听得辛温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苏鸿雪聊天。其中也聊到了剑南道。诸葛亮城在辛周的边缘,属于国界之外,虽然名叫诸葛亮城,却是辛周的手伸不到的地方。苏鸿雪年幼时贪玩,只知道吃喝享乐,后来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直到这次去诸葛亮城才算是真正走出了父亲的羽翼,直面了世界——而且,是王法之外,比辛周朝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残酷的世界。
因为是法外之地,虽然有巨大的财富,但也伴随着巨大的混乱。人命在诸葛亮城平等地卑贱,苏鸿雪见过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小国贵族下一秒被当地的地头蛇当街打杀,诸葛亮城的人只认武力和金钱。他们苏家是辛周第一批进入诸葛亮城的商人,而因为辛周国内动荡,他们在诸葛亮城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在那个地方,人们的地位就是如此微妙——最有话语权的自然是本地的土司,其次是富有的波斯和天竺商人,在他们之后才是辛周人和寥寥几位突厥皇商,至于在战争中一败涂地的吐蕃则在更下一层,之后是扶桑、暹罗这些小国……也是在诸葛亮城,苏鸿雪才真切地感受到,生活在辛周的土地上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辛周的腰板有多直,辛周人的脊梁骨就有多硬。
从诸葛亮城回国的路也是困难重重。
“我们经过姚州和戎州一带的时候,还碰见过一个叫巫冥教的组织在传教。”苏鸿雪说到这里,辛温平不由竖起了耳朵。
但是她蹙了蹙眉,意识到这里是拾香园,人多眼杂,于是出言制止道:“巫冥教一事,是朕当下的心头大患,只是此处不是讲这些的地方,不若明日去抱月茶楼一叙。”
巫冥教的事情辛温平并未在朝中大肆宣扬,只是同几个心腹一起商议后由月槐岚回西南暗中调查。如今苏鸿雪倒是提供了另一种不一样的视角。
豆包跟在苏鸿雪身边,心中暗喜。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家少爷入宫,只是觉得圣人能在科举之前就看中自家少爷,说不定能破格跳过科举提拔自家少爷呢!
但苏鸿雪显然不会想走这样的一条路。
正聊着,已经走到了拾香园的中心,今日在这里组织诗会的正是柳梓唐。柳梓唐作为今日的组织者,自然是不下场的,他只需要将自己觉得好的诗词挑出来,送给辛温平定下头名,将备好的赏赐赏出去。拾香园很大,方才的争执他并不知晓,只是这会儿走到这里刚巧被冯知陌拦下,非要和柳梓唐“结交”一番。
柳梓唐正想着如何从冯知陌这里脱身,正见着辛温平几人走来,刚想开口,却接到了辛温平抛来的一个眼神。他跟着辛温平这么多年,早就能看懂这一位的眼色,当即装作一无所知,继续应付冯知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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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冯知陌拉近乎道:“柳大人,听说圣人尚在东宫时您就是她的幕僚,好巧,我在洛阳时也与圣人有过一面之缘。”
柳梓唐内心暗暗吐槽,依照冯知陌表现出来的性子和他对辛温平这么多年的了解,他在洛阳没被辛温平打就不错了。
冯知陌:谢邀,真的被打过。
柳梓唐面上淡然,四两拨千斤:“冯公子说笑了,本官自十六岁入朝,一直是朝廷的官,没做过谁的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