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秦王宫的那一刻,嬴政捂住快要烧起来的胃,快走几步跪坐在书案后的软垫上,深色下摆松松垮垮,里侧露出纤瘦的美腿,女人上半身伏在书案前,双臂交叠,头埋进柔软的臂弯里,把脸颊微微痛苦的表情隐藏起来。
“你没事吧,不会酒后风寒了吧,喝点热水?”
从刚才表情就一直怪怪的,而且这一身酒气是掉进缸里捞出来的么,闻着都醉人。
燕策悄悄撩开女人额前青丝左手覆盖在她额头,暖乎乎的,而且肌肤的触感很棒,右手则覆盖在自己的额头。
“有点热,应该是低烧,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以一种渗人的冰冷语调淡淡道:“你一定想让寡人亲手砍了你才高兴么,手拿下去。”
燕策单纯只是关心,并没有其他复杂念头,可这种关切弄得嬴政有点不太适应。
他缩回了手,轻声问道:“用不用叫御医?”
“寡人和你说的话,你是一点都记不住啊。”
她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把左侧书架最上层的书简都拿下来。”
“哦。”
书架上堆满了书简,每一卷的开头都有各自标记,燕策抬手将上层沉重的竹简一卷卷取下放到她旁边的那一张书案。
“然后呢?”
聆听着少年忙碌的声音,她说道:“记得明天背熟。”
“等会!我背这东西做什么!”
“惩罚。”
燕策无奈地问道:“我犯了什么错?”
“……”
女人抬眸凝视着眼神真诚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别过头望向窗外的斜阳碎影,淡淡笑道:“再罚抄十遍。”
“为什么啊……”
燕策脚步一滞,整个人从上到下都不好了,怎么到这个时代还要背书抄书啊。
“因为寡人想让你抄。”
嬴政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多余的情感,她就好像在说一句理应如此的话。
所以说为什么啊!连理由都不给啊,太过分了吧,这好感度是半点都提不上去呀!
燕策泪流满面。
嬴政再度开口道:“这都是治国的道理背下来没有坏处,而且有些东西非先生也教不了你。”
取下上层堆积地书简后,燕策发现书简最最侧还放着一卷满是灰尘的皮革,他好奇地取下来。
“这个是——”
“那是九州图。”
她慢慢揉着太阳穴,叹道:“原来放在那了,寡人都快忘了,把上面那份皮革也拿过来吧。”
简单接过少年递过来的图,她双眸流转过一丝凛冽迫人的寒意,唇角勾了勾。
皮革摊开,素手轻轻抚平微折的边缘,边角已经摩得几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地图覆盖了书案四角,皮革上隐隐透出泛黄的痕迹,已经不知道俯瞰过多少次。
“有点……简单。”
燕策平静地看着,本人若不涉及到生命安危,一般都不会选择说谎,更不会欺骗自己,他的回答已经足够委婉。
凭借一位现代学生接受过的历史教育来看,这实在是过于简陋了,已然看惯历史书后那一张张精细密集到恐怖程度的地图,再来看这一份堪称古董级别的老物,就如在看稚子涂鸦,着实有些不习惯。
燕策认真地望向这份地图,墨的痕迹很奇怪,每一笔的时间跨度极长,陈旧的,模糊的,清晰的……
这份地图根本也不复杂,简陋的坐标遍布其上,聊聊数笔将粗略的线条在这方地图上勾勒出名为天下的格局。
有些重要位置还会特意加粗,还有那不停删改过的诸国边境,尽管简易,但能从中看出的秦鲸吞天下的趋势。
函谷关内层层叠叠地形标识与山东六国的模糊轮廓形成鲜明对比,每灭一国,这份地图便清晰一分,神州山川,江河驿道以年为单位在一笔笔描绘……
蓝图的轨迹终有一日会在广袤大地中完整的描绘出来。
“对,简单。”
嬴政微微一怔,露出复杂的微笑,道:“但就是这张简陋到可笑的地图,花了一百年。”
一百年。
一个世纪。
象征着什么,哪怕医疗条件完善的太平盛世,是无病无灾的人类由生到死的长度,是兵荒马乱的大争之世,不懈接替的六代人。
没有计算机辅助,没有红外线扫描,没有卫星侦查,什么都没有。相比于千年后科技文明高速发展的现代,这毫无疑问落后得简直不忍直视,单纯靠人力完成他人眼中人力不可及的事被称为奇迹。
这是称作奇迹诞生的遥远时代。
她的手指划过最近的那道轨迹,她叹道:“一百年了……太短了,也太久了。”
“寡人要做的,想做的,还有太多,多到足以排到下一个十年,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