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婉脸色陡变,“无名!”
本王错了
从萧晗记事儿开始,就没有人敢直呼老鬼王之名讳,他原以为是对至尊者的敬畏,后来无常鬼告诉他,不唤其名只是因为老鬼王是被一个和尚养大的,法号“无名”。
时隔经年,再次与老鬼王对峙,萧晗还是不自觉地生怯。他精通邪术,法力无边,萧峰和唐梦安皆死其手,纵然现下羽翼未丰,但萧晗亦不能了无牵挂地与之一搏。
这是归真界,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即使他舍命相救,到底只是圆了梦者的旧忆,但人死不能复生。
萧晗插手必然多生变数,可又不忍心丢下亓官楠不管,孩子何其无辜,他抱着亓官楠爬过佛像身后的狗洞,头也不回地狂奔,似乎是怕稍停留半刻,就再难独善其身。
“千疮百孔诸位无一幸免,在下心恻,特来提醒——得圣道者之骨血可救万生疾疫,诸位好自为之。”
亓官翊的话语隔得那么远,就宛如从炼狱传来。
“我杀了你!”
——有个少年在喊,而后,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那动静尤其骇然,萧晗却颇为耳熟,他能确定,是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不要听,”萧晗一手搂着亓官楠,另一只手捂上了他的耳朵,“好孩子,你爹是个善人,不要听……”
暴雨里的甄婉一身污脏,屏障似生死一般,将她和亓官翊阴阳两隔。
“他的意思是,要我们杀了甄夫人?”
“万万不可!无名方才说了,得圣道者之骨血,莫非……”
“莫非,是、是让咱们活吃了甄夫人?”
“吃人?那你他妈跟厉鬼还有什么分别?!”
遭到一众非议,那人登时不敢说话了,但这近百双眼睛里,比起之前纯粹的恐惧,又多了一些其他极为诡异的东西。
眼泪悄无声息地淌过亓官楠的小脸,随着破庙逐渐淡出视线,他哭得撕心裂肺,一直含糊地喊着爹娘,但萧晗置若罔闻,他垂下脑袋,一瞬间,恍惚满手鲜红,他拼了命地眨眼,手中依然是冰冷的雨,肆意冲洗他的罪恶。
萧晗驻足远眺,发现那间庙宇已然看不见了,他放下亓官楠,指着前路道:“走吧,别回头。”
亓官楠无措地站在原地,萧晗抬手想替他揩去泪珠,可不知为何又止了动作,“听话,自己把金豆子擦干净。”
亓官楠很听话,除了没大没小地爱叫“何絮”之外,应当是天底下再听话不过的孩子了。
萧晗用灵力化成一把匕首,“拿着,若挨过这一劫,日后积德行善,别忘了你爹娘,若挨不过……来世就投个寻常人家。”
他朝来时路的方向走去,此一行,怕是凶多吉少,亓官楠叫住他:“何絮。”
萧晗没有停下脚步,倒也好脾气地应了:“诶。”
亓官楠不语,他近乎执著地目送萧晗远走,直至那个身影彻底隐没在黑夜中。
距离破庙还有几丈之远,萧晗便隐约听到了小孩的啼哭,随即慌乱纷扰接踵而至。
“糟了!子时已至,周天轮回,恶诅发作了!”
那小孩的胳膊开始凹陷,慢慢被诅咒侵蚀,进而形成了血洞,四周人霎时落荒而逃。
那对夫妻神情凄怆,二人对视一眼,短矢从袖口盘旋而出,一抹暗红裹挟了甄婉的小指,飞回了那丈夫的手中。
甄婉感觉一阵剧痛,短矢“锵”一声斜插在地,妻子把半截断指嚼碎了喂给孩子,眼瞧白胖的小胳膊恢复如初,她抱着孩子跟丈夫跪地叩首,“对不起……孩子太小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对不起,甄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
亓官翊目眦欲裂,眼眶溢出的血泪流进口中,腥气甘甜,他的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嗤笑半刻,惋惜道:“甄夫人,这便是你我誓死守护的苍生。”
一个老妪拄着木杖颤颤巍巍地走到甄婉面前,她道了句“多谢娘子”,转而冲身后啐道:“宵小之徒如此贪生怕死!亓官夫妇一生医者仁心,怎么救了你们这些孬种的狗命!”
恶诅当前,人人自危,老妪的鄙夷撕破了最后的伪善,不一会儿便有人藏在佛像后吼道:“你黄土都埋道下巴颏了,用风烛残年去换一个就义无悔,可不划算?!”
“多少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你想让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娘吗?!”
老妪愤恨甩袖,怒骂:“一群鼠辈!老婆子我就是死外头,也不愿跟尔等共处一室,脏我眼睛!”
或许她早已朱颜不再,但依然是个令人神往的女子。千疮百孔不过三时便可厄命,到时注定全身溃烂,脓血迸溅,待老妪离开众人视线,踏入幽暗的那刻,萧晗径直捏碎了她的颈骨,助其早入轮回之路,“对不住了。”
而庙内的纷扰愈演愈烈。
“是你、是你当初收留的无名,才害得我们沦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甄夫人,你拖累了大家,要赎、赎罪的,对吧?”
“甄夫人,若没有您和亓官尊主,在下恐已无力回天,在场的各位都并非没有心肝之人,我们只是想、想活下去,保证不会伤您性命……”
他们仿佛站在神坛之上,审判着卑微如尘埃的甄婉。
可能是萧晗的错觉,石身铜面的佛像脸上,竟有一瞬难以言喻的悯然。
同悲万古尘。
霄雿几欲挣脱,沈谪仙单手根本握不住它,暮尘轻点扇骨,止了折扇的躁动,“神器皆是不服训的,多用两次便好了。”
沈谪仙笑着问道:“南风也是这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