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暮尘求之不得:“放手。”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萧晗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但唇角还兀自扬起轻微的弧度,语气里尽是无奈,可能还夹杂了些许纵容,他苦恼地重复了一遍,“当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本王跟你回家吧
这里的血气浓烈,熏得暮尘头晕目眩,萧晗淌过近乎没了脚踝的血泊,找了块高地将暮尘放下,他功成身退,再度隐于黑暗之中,“别着急,那小徒弟一会儿就还你。”目送萧晗离去,暮尘没有叫住他,亦没有离开蛊洞的打算,单纯在那块高地上徘徊,感觉落脚的地方有水,便后退一步,最终他摸清了地势,就绕着一个方向走。
暮尘从这边走过去,再从那边走回来,不厌其烦地闲遛,偶尔不经意地回眸,似乎在等一位不归人。
他身上的血招来了不少鬼魅,但它们只是循着味道爬过来,然后在距暮尘半丈的地方停下,匍匐不前,嗓子里发出类似呜咽的低吼,无奈地去寻下一个猎物。
暮尘抬手去端详那枚骨戒,蛊洞太黑,他看不清颜色,但他记得萧晗为自己戴上的那一刻,骨戒在余晖的照映之下熠熠生辉,如同那少年的面庞一般,夺目而耀眼。
“收下吧,师尊,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萧晗的呢喃回响在耳畔,暮尘压下内心深处的某种悸动,他的指尖紧陷在掌心中,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临走前替沈谪仙布下了结界,除非那小徒弟自己寻死,否则不会出任何差池。
暮尘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平复下来,寂静之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难免模糊的脸,笑容阳光灿烂,发梢飘逸,微打着卷,少年穿了一身浅蓝罗衣,头发以羊脂玉簪束起,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淡香。
那日天边彩云渐收,漫天琉璃。
三清湾的十数位仙尊悉数到齐,正窃窃私语,议论萧峰刚救回来的少年。
“哎,你知道吗,那孩子是亡人谷的遗孤,据说少了一缕魂魄,这辈子恐是难攀仙途咯。”
“哼,说得好听,区区余孽,也配如此大动干戈,还拜师修行?笑话!”
“诶,此言差矣,万一那小孩选中了你……”
“那也不收!”
“哈哈哈哈,话别说得太满了,掌门适才收之为义子,赐名萧晗,万一真选的你,我看你敢拂了咱二公子的面子?”
“你!”
他们争执不下,周遭纷扰皆被一个童音未泯的男声打断,“见过各位仙君。”
“咳,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今日可是有何贵干?”
萧玉笙没有理会那些或谄媚或尴尬的脸,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约莫十四来岁的少年,看起来有点害怕,怯生生的。
“这位乃舍弟萧晗,诸位长老若不见弃,还望有幸可续师徒一缘。”简单介绍一番后,萧玉笙便退居次位,所有目光顿时集中于萧晗身上。
萧玉笙从小按门第之规培养,言语间总是文邹邹的,其实说白了——萧晗要拜师,但又对三清湾的仙君知之甚少,所以待各路有所修为的人站好后,二公子就可以像挑白菜一样,去挑个有眼缘的师父。
都说面由心生,眼缘如果对上了,至少相处起来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瞧萧晗没有反应,长老们稍稍松了口气,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我看别的门派都是师父挑徒弟,三清湾倒好,愣改成了徒弟选师父。”
“这能一样吗?那孩子是谁?那是咱的二公子二少爷!你瞅萧玉笙那眼神,生怕咱们薄了他义弟似的。”
“大公子毕竟年少,心高气傲在所难免。”
有个不要命的直言吐槽萧玉笙,吓得旁边人赶紧拦他,“说什么呢,你忘了他师尊是何人了?”
“噢,言错,是在下言错……”
萧峰时常奔走在外,拯救凡尘,对萧玉笙疏于陪伴,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交给了暮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自己未能尽教子之责,希望暮尘可以代劳。
如今说萧玉笙心高气傲,不就等于打暮尘的脸吗?
但知徒莫如师,暮尘了解萧玉笙的为人,他虽一腔热血,总归不失胆识和礼数,不必过多管束,所以他连动都不曾动,兀自倚在一棵花树下乘凉。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破具慧根,那即日起,你便是我门下的徒弟,可好?”
虽是询问,但明眼人都明白,这是下了死命令了。萧晗身为小辈,不能忤逆,即使不想拜,也是非拜不可了。
萧玉笙偷摸翻了个白眼,那人当初就想收自己为徒,结果不得已拱手相让给了暮尘,现在又天降了个萧晗,明摆了有意拉拢,就算不是血统上的二公子,但横竖吃不了亏。
谁知萧晗皱了皱眉,摇头道:“不好。”他不像萧玉笙肩负了那么多重任,一举一动都得三思而后行,长老们的话他也听到了不少——不过是亡人谷余孽,谈何虚文缛节。
不好就是不好。
那长老面红耳赤,讪讪地拂袖而去。
暮尘只道那孩子特立独行,也没分多少心思给他。
按理来说,暮尘剑术卓越,法力高深,即使连样貌都格外出众,本应众徒参拜,门庭若市,可由于他冷冰冰的性格,实在没谁有勇气改嘴叫一句“师尊”。
因此暮尘也绝没有想过,萧晗会跑来近在咫尺的地方,扯了下自己的广袖,问道:“仙君,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少年杏目灵动,尚余孤瘦雪霜姿,芙蓉月下自皓旰,仿若言下之意便是——仙君,我为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