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动情不轻言,萧云清痛快地答应了:“放心吧,我会保密的。”
最好保密,萧晗想,我怕月霖的心脏受不住。
“对了,那我是怎么从玄凤宫回来的?”他偏生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萧云清正盯着满地的碎瓷片,寻思该怎么收拾,她随口应道:“我哥抱你回来的啊。”
“哦,那就行……”萧晗点了点头,突然又琢磨过来好像哪里不对,“什么?!抱我回来的!”
“对啊,他说你不沉,”萧云清拿出帕子擦了擦床褥,她万分嫌弃地捏着一角,顺手就甩给了萧晗,“干脆就打横抱回来的。”
萧晗觉得寥寥几句需要用一生去治愈,他竟然被自己名义上的小侄子,大庭广众之下,打横从玄凤宫抱回来的?!
还是换个话题为妙,他无意间瞟见了萧云清扔掉的帕子,上面还浸渍了药汁,“对了,半仙怎么样了?”
“早好了,而且戒律宗师没有深究,咱这次就算混过去了……”还没说完,萧晗就窜到了门外,萧云清追他小跑了两步,“哎,你干嘛去?”
“我去看看半仙。”
“看沈谪仙?”萧云清想了半天也没回过味来,“不该是去看月霖吗……”
“半仙!”
萧晗跳过门槛,砸响了内殿的仪门,他除了在暮尘面前装孙子外,平日里向来不拘小节,尤其跟沈谪仙更没必要见外。
“是我……”
尚未来得及自报家门,暮尘便撤去门闩拉开了门,透过余光,萧晗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沈谪仙,眼神还没收回来,就听暮尘训责道:“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弟子知错。”
这句话萧晗都快说吐了,难道暮尘还没听到耳朵起茧子吗?
但显然没有,从暮尘稍微缓和的表情来看,这句话很是受用,“明日卯时前往九曜潭,提前做好准备。”嘱咐一番后,暮尘便要离开,不想萧晗一时走神,愣杵在原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还有何事?”
“没事儿了……”
但萧晗没有让开,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平视看不见暮尘的眼睛,只得兀自盯着他的薄唇,耳畔突然炸开一句“我疼你”。
英明神武了一世的鬼王,却因着分不清是梦亦或现实的记忆而无措,他打心眼里希望是真的,但又害怕暮尘发现端倪,将他逐出师门,毕竟荒唐往昔,不堪一提。
他竭力平复了心绪,道:“师尊,昨日我在祠堂睡着了……”
桔梗盛开,飘过萧晗的额前,风吹花落,就像昨晚的缱绻温言。回想自己所言的种种,暮尘深觉尴尬,主动岔开了话题:“嗯,大抵是倦了,今晚好生歇息。”
“我……”
萧晗欲说还休,暮尘却侧身避开他,走了。他的目光又相随了暮尘很远很远,直到他的身影埋没于花树间,萧晗才习惯性地追上了沈谪仙。
“二郎,我听说你掌掴了一个小学修?”
其实萧晗至今都不清楚那小兔崽子究竟说了什么,以至萧云清那么生气,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路人,无辜地扇了对方一嘴巴,无辜地跪了半宿祠堂,还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没有……”
沈谪仙以为他在装傻,干脆把话挑明了,“许公子说,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半仙……”
“我母亲是琼州舞姬,跟我父亲沈博恩是在醉香楼认识的,”沈谪仙坐下烧了壶水,偶尔用扇子轻扇两下,仿佛讲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与他自己无关似的,“沈博恩的风流韵事数不胜数,那些女子也都不会自讨没趣,只有我母亲当了真,非要去见他最后一面罢了。”
沈谪仙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壶口白烟袅袅,熏得萧晗眼底发涩。
“命中八尺,莫求一丈,其实沈博恩说的不错,是我母亲贪求太多……”
沈谪仙不习惯在人前诉苦,他总觉得乱葬岗就是自己的归宿,他生前悬壶问世分文不取,可能最后连一席草垫都落不到,但也算全了“杏林圣仙”的好名声。
命中八尺,莫求一丈,他自然懂这个道理,可面对萧晗,沈谪仙偏添了些许妄念,比如待山河无恙,还有一个能执手与共的人,相伴身旁。
本王的棋痴师尊
“那年我十四岁,逝者已逝,我不想母亲留在人间受困,便一把火将她烧了。”沈谪仙的语气轻描淡写,他任由萧晗轻抚自己的长发,转而沏了杯茶。
虽是交心,但难免避重就轻,沈谪仙没有说母亲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默守如玉的贞洁,开始去做皮肉生意,也没有提她每日接客,不久便染了花柳病,死的时候浑身红斑累累,腐烂溃脓。
“然后我就去了下修界。”
终于在那里,寻得了一方容身之地。
“二郎,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你同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受牵连,至于那个学修说了什么,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
亡人谷经年累月见不到太阳,幽暗的谷底似乎把人心也染凉了,那里弱肉强食,没有世间冷暖,“杂种”、“贱奴”这种词充斥了萧晗的孩提时代,比这更脏的话语他也习以为常,反正左耳进右耳出,乐意骂就骂吧。
但沈谪仙那么好的人,不该受此诋毁。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萧晗冰了多年的血液终于沸腾,骨子里的温热烫得他指尖一颤,不小心勾住了沈谪仙的发丝。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沈谪仙却像没感觉到一般,摇了摇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