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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镇最繁华热闹处尽在东市和西市之间的铜驼街,只因此地居民多是乔迁北人,心怀两京之思,故多以中原故地为街巷命名,这东西两市便是源自汉时长安,铜驼街则是为了纪念洛阳名衢。
此铜驼街长约十多里,宽可容六驾,沿街两侧酒旗飘飘,市肆林立,街边小贩叫卖不绝,水产果饼山货等小物不一而足,更有摇铃算卦沿街卖药者穿行往来,虽比不得建康繁盛,倒也颇有些市井热闹之气。
四驾的七宝皂轮通幢车远远驶来,堪堪占据了大半条街面,顿时招来无数注目,有眼尖的人识出那华障绣鞍和金盖宝轮,顿时惊呼出声,“是谢家的马车!”
人群里立刻有人高声反驳,“什么谢家?是李将军家的马车!”
“那不都一样么?”
“欸,那可不一样,你若说是谢家的马车,咱们李将军岂不成了倒插门?谢女既为京口妇,人都是咱们的,车更是咱们的!……”
“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咱们,而是人家李将军李二郎的!说得像有你什么事一样!”
人群爆发出阵阵哄笑,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嘴,谈话的重心便发生了偏移。
“迎亲那天你们去渡口看了没?啧啧,那真是美若天仙,真跟壁画上的仙姑活了一般!”
“别提了,都把我儿吓哭了,晚上做噩梦直说仙姑瞪他!美则美矣,那眉眼中却是透着一股子厉害劲儿,也不知李二郎能不能招架得住!”
“能厉害到哪去?瞧那小腰细得,只怕是她招架不住李二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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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土地,扬起一阵尘埃,将这些或善意或恶意、或荤或素的喧嚷谈笑落在后面,醉香楼在望。
门口的伙计早见到这辆华丽的马车,只盼着它能停在自家酒楼门口,眼见着香尘扑面而来,简直喜不自胜,一溜小跑迎上前去,便见轩窗轻启,竟是从中下来一位云鬓雪肤明艳照人的华服女郎,顾盼之间百媚横生,行步摇曳莫不入画。
伙计顿时呆住,张着嘴望向眼前恍若天降的神妃仙子,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门前行人、一楼食客呼啦啦涌过来观看,很快将醉香楼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四娘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注视,顿时紧张得连路都不会走了。韶音轻轻牵起她的手,笑吟吟地看向呆若木鸡的伙计,“我们要清净些的雅间,烦请小哥前为引路。”
伙计如梦初醒,不觉脸已红到了脖子根,几步路走得同手同脚,差点被楼梯绊个马趴,看得四娘也不由发笑,偷偷瞥了一眼身旁泰然自若的阿嫂,一时颇觉与有荣焉,局促之感去了大半。
伙计将二人引到三楼一间靠窗的雅间,自去备酒传菜不提。
待到酒菜齐备、海陆毕集,韶音和四娘忽然发觉,这房间雅则雅矣,可惜不大清净。
七月多雨,早上还是风和日丽,上午便起了风,至晌午天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不多时,江上乌云卷集,下方黑水滚滚,雷声轰隆而至。
天沉地暗,牙旗猎猎,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四十里苍江对岸的广陵,瓢泼大雨已在头顶。校场上的兵勇纷纷回到棚下避雨,却见江畔仍有二人当风而立。
那玄衣男子肩宽背阔,身量极高,有百战百胜之能、万夫莫敌之勇,正是他们的将军李勖,而那白衣小子则鹤势螂形、面若好女,乃是谢太傅之子,自秦淮河畔乌衣巷而来的三十九郎谢候。
谋士温衡也随众兵士一道向着这郎舅二人望来,眼见天地之中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不由好奇此刻这二人心中所想可在一处。
谢候见惯了会稽的山明水秀,乍见京口乱云激流,不由为这番雄奇壮美之景所震,只恨此刻无笔墨在手,不能立刻将这方风云奇绝铺染到锦绣之上。
“山河壮阔,如何不令人生出丹青之意!”
可是身旁高大的男子却像是不解他这番风雅,只是袖手于长风之中,沉默地凭江北望。江风将他宽阔的额头吹出了一道浅浅的川字纹路,两道浓黑的剑眉出鞘,似乎被激出了平日里深深隐藏的杀气。
谢候心神一震,忽然发现了身边这位昂藏伟丈夫身上迥异于衣冠子弟的雄壮之美。
“好一股东南风啊!”
温衡笑着走上前来,为二人各递上一只雨笠,“谢郎君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谢候闻言,方才注意到面前的江水滚滚而去的方向乃是西北,面对这不尽长江,自己方才想的是景色雄浑、人物丰美,而姐夫想的……大概是中原父老,故国失地。怪不得他方才不接话,只怕是在心中耻笑士族子弟只知附庸风雅、不问百姓疾苦了。
果然,李勖接过雨笠,边走边道:“温先生知我!”
谢候暗暗惭愧,一路沉默跟随进入室内。此处十几间简易棚室乃是临时修建的军府,正中一间宽敞明堂归于李勖,其余则归温衡和几个校尉做簿记指挥之所。
谢候这几日都在此处学骑射,李勖便命人辟出一间给他做临时歇息之地,他日日来此,已经与几位校尉都混了个面熟,方才一路走来时粗略看去,却发现似乎是少了一人。
步入堂中,温衡袖中抽出一本卯册,翻开最近一页,呈递到李勖面前。
谢候在侧,看见那卯册上“赵化吉”三字之后圈了个大大的“病”字,再往前看,这病假却已经请了不止一次,而是密密麻麻、几乎隔日一病了。
按李勖帐下军规,三次无故缺操,棍五十。赵化吉早就攒够了两次,只为钻军规的空子,于是便频繁记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