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氏惊怒交加,回眸冷冷盯着韶音,“我以礼待阿嫂,阿嫂却先窥视我府宅的地形,后又说些莫名其妙之语试探于我,如此行径,恐非宾客之道吧?”
她方才看得分明,谢候所画哪里是什么杜鹃丛,而是整个赵府的布局图!
怪不得谢女今日兴师动众地带了这么多人上门,打的原来是堪舆测绘的主意,却是不知她意欲何为,若只是为了那酒楼小妇便罢了,若是除此之外另有别的打算……刁氏思及赵勇和李勖之间的微妙,心里不由惴惴。
韶音居高临下,垂眸而视,将她眼角眉梢所挂思量尽收眼底,忽然轻笑一声,缓语道:
“阿刁莫要紧张,你是个聪明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家后宅私藏之女乃是我家会稽别业的逃婢,我之所以不明向赵化吉讨要,所虑正是赵都督的颜面。前番接二连三之事,两家已有龃龉,实非京口之幸。李勖心存修好之意,我亦不愿再生事端,见你是个明理之人,这才将话挑明于你。”
昨日卢镝一众大抵已经摸清,上官风并不在赵化吉府外几处宅子里,刁云和赵洪凯处也并没有藏匿此女的迹象,他们又盘问了醉香楼附近几个店家,只言片语汇在一处,所指果然是赵府。
或许上官云的直觉是对的,若他姐姐上官风尚在人世,那藏身之地十有八九便是此地的某间僻静厢房。
“此事既不损赵李两家的颜面,又对你我二人皆有利无害。如此两全其美之举,阿刁何乐而不为呢?”
韶音趁热打铁,说话之间,谢候已携着那以衣衫为画布的侍女走了过来,手指着画上几处角落房屋道:
“若我猜得没错,我家的婢女便是被你们关在其中一间房里。这几处僻静少人,既不容易被到府往来的宾客发觉,又不临街,即便叫嚷起来外面也很难听到。赵夫人,我猜的对也不对?”
刁氏的目光越过谢氏众人,看向花园门口的几个护卫和仆从。
阿雀冷笑一声,带着几个婢子逼上前几步,将她团团围在中间。
韶音勾唇睨着她,“自然,阿刁若是不想,我也不难为你。此处毕竟是赵府,这么多披甲带刀的人守着,我再如何也不能胁迫于你。”
刁氏咬着牙,“阿嫂知道就好。”
“不过”,韶音话锋一转,语气蓦地透出一股子冷厉之气,“我谢韶音闯过太极殿、闹过公主府,还未将尔等这些蝼蚁之辈放在眼里!若你不从,我便直闯入隔壁赵勇匹夫的老窝去要人,我谢氏的首饰、宝剑和奴仆,尔等鼠辈休想沾得一毫!”
她翻脸如翻书,眨眼间仿佛换了个人,刁氏心神巨震,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旁人如此,她定会以为是虚张声势,可谢女一贯骄横,性情更是迥异于常人,说话行事似是什么都不顾忌一般。
她新婚第二日就敢当着婆母的面大骂荆姨母和赵阿萱,后又设计赵化吉,令他至今还下不来床……这些都是刁氏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谢女这会儿又威胁说要闹到赵勇跟前,只怕不是虚言。
为了区区一桩风月官司撕破脸面,万一误了大事岂不是罪过,届时赵化吉那没良心的东西也绝不会念着她的好,只会怪她不能顾全大局。
刁氏天人交战的当口,韶音面上已现出不耐之色,冷叱了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转身便向着园子的出口而去。
这回却是刁氏拦住了她的去路。
刁氏的神色再无先前的傲然自标,落在布局图上一间耳房处的手指微微发抖,“柴房临近东角门,上夜人丑正换班。”
韶音嗤了一声,眉眼凌厉地看着她笑,“你是赵化吉的正房夫人,这些后宅琐事自然由你安排,我只管要人。”
刁氏吃了一噎,余下只有唯唯,一行人迤逦前行,韶音被众婢簇拥其中,言笑晏晏,行止自若。
刁氏余光不住瞥她,这才发觉谢女的艳色中本就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原来人的直觉果真是准的,第一面就觉不喜之人定有她的可憎之处。
赵化吉亦觉李勖可憎,他对这位表得很远的阿兄感觉颇复杂。
尊敬有之,因他确有过人的本事,感激有之,因他在战场上救过自己的性命,自然,因他那实在低微的出身和莫名其妙的鸿运,嫉妒和不甘亦有之。
自打见了谢女,这份复杂的观感里又掺杂入了一丝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歆羡之情。
本来这份阴暗心思深藏在崎岖肚肠中不露也就罢了,偏偏出了醉香楼里那档子事,赵化吉再见李勖难免有些尴尬。
李勖这日却一反常态,颇有些关起门来说男人话的善解人意,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阿獠宽心。”
赵化吉红着脸就坡下驴,嘻笑了两声道:“阿嫂美甚,表兄艳福不浅。”
正午明晃晃的日光透过漏花窗射入室内,李勖背光而坐,剑眉星目略显森然。
军中汉子凑在一处嘴上没个顾忌,什么荤的黄的都往外抖,以此为苦中乐事,李勖却是个例外,他这人古板无趣,一心只有杀伐,从不喜欢谈论女人。
赵化吉以为自己忘形之下说了错话,又惹了他不快,正要往回拉几句,却见这位表兄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神情,微微将上身探向前来,很认真地问道:“你觉得她何处生得最美?”
赵化吉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李勖果真一副等着他下话的模样,这才轻咳了一声,挤着眼笑道:“阿嫂自然是浑身上下无处不美,若非要挑个’最’字,以阿獠拙见,当属那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