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本是奢望,相逢犹恐是梦中。
上官风没料到自己姐弟竟真的有重聚之日,看着阿弟骨瘦如柴的胳膊上缠着比腿还粗的厚重绷带,不由滚泪如雨。
“阿云!”上官风心如刀绞,“都是阿姐不好,是阿姐没有照顾好你!”
上官云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伤口牵扯处痛得撕心裂肺,“阿姐!我好想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有阿姐的日子,他便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是个冷了热了活着死了都无人问津的小小流民。有了阿姐,他便重新有了家,有了一个可以在她面前放心做小孩子的人。
“阿姐,你有没有受伤?”姐弟俩抱头痛哭,语无伦次地叙着离别之情,上官云忽然抬起头来,上下仔细打量上官风,迟疑道:“赵化吉他们有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上官风拼命摇头,却是不敢看阿弟的眼睛,只垂下眸将牙关咬得死紧,“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好好养伤,一定要、要快些好起来!”
穷人的孩子明事早,上官云如何想不到像他阿姐这般容貌姣好的年轻女郎会遭遇什么,他先前日夜悬心只忧虑着她的性命安危,不愿意也不敢再往别处去想。
此刻见阿姐死咬着牙关,人却已哭得肝肠寸断,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便恨得发指,“我上官云对天发誓,有朝一日,定会屠了那贼人满门!抽他的筋、扒他的骨、喝他的血,令他不得好死!”
小小年纪的少年人,本应黑白分明的瞳仁已被仇恨染得赤红,上官风心如刀绞,“阿云,不要这么想,咱们生来就是斗不过他们的,阿姐不要你报仇,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不”,上官云咬牙道:“阿姐,经了这么多的事,你还不明白么?蝼蚁虽无罪,却也只能任人践踏,只有咱们自己变强大了,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上官风的泪悬在眼眶中,她惊讶地看着阿弟,分别大半年的光景,自己好像是忽然不认识他了。
提着锄头跟在句章县长生道后面瞎跑的上官云还只是个莽撞的少年,她劝了几句,给他讲明白了其中利害,他便听了她的话,老老实实地随着她离开了会稽。
可是眼前的阿弟已经与那时的不同了。大半年来,他的个头一点都没长,身上原就没有几两的肉几乎要瘦没了,可是那单眼皮下的眸中却迸着一股令人心惊的亮光。
上官云双手握着上官风的肩,力道之大,几令他的阿姐感到疼痛。
“阿姐,是李将军和李夫人救了我们!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不介意我们以前是长生道,仍愿意收留我们!李将军是不世出的草莽英雄,他不是士族,全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今天这个地位,我想留在他身边,随着他上战场!我要一刀一枪地拼个前程出来,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于你!”
上官风惊呆了,“阿云……”
李勖冷眼看着双双跪在自己身前的姐弟俩,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一口拒绝。
他早看出上官云这小子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是个带兵打仗的好苗子,只是愈是好苗子,愈是不能拔苗助长,得让他慢慢养着,待到合适的时机再将他栽种到合适的地方。
赵家在京口根基深厚,在北府军中的影响依旧不可小觑。李勖麾下众人莫不与赵、刁两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小长生道却不同,他已与赵家结下深仇,在军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李勖看着上官云,脸上蓦地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你这副身子板可不是块上阵杀敌的料,先将伤养好了再说。”
上官云不了解李勖的脾性,谢候却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来,便趁机凑趣道:“姐夫,我也想从军,这些日子我已将弓马都练得娴熟了,绝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李勖被他这句弓马娴熟逗得一嗤,若是骑在马背上不掉下来、能拉得开弓就叫兵马娴熟,那骑兵营的将士简直个个都是神箭手了。
谢候的能耐不在拳脚上,倒是昨日挥笔立就画的那张地形图令他有些刮目相看,这位小舅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是生了一只还算灵光的脑子。
赵李两家刚刚修好,为了防止中途出岔子,谢候便自告奋勇地担当了营救上官风的主帅,昨夜便是他带着几个脸生的护卫前去接人的。一旦刁氏反悔,或是中途不慎被赵府发现,也可推说是谢氏兄妹的主意,与李勖无关。届时李勖再出面,事情也有转圜的余地。
谢候这番分析也算得上是缜密,李勖便放手教他做这桩小事,却不料这位小舅得寸进尺,才刚办妥了一件事,就开始与他提要求了。
谁都能从军,只有姓谢的不行。
看天光不早,李勖起身便往门外走,经过他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淡笑道:“趁着还在京口,家里没人约束着你,好好散散心,在外玩够了就多陪陪你阿姐。”
上官风有些畏惧李勖,他在时一直垂头伏地,此刻见他走了,方才敢抬起头来看向谢候。
谢候在李勖这碰了一颗软钉子,正觉尴尬,忽见那脸色苍白的红痣女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一下子便窘得面皮发热,朝着正房里喊了一句“阿姐我出去了”,便大步朝着萧墙而去。
上官风扶着上官云慢慢站起身来,忽然又见他一阵风似地旋了回来,进屋拿上一摞书又一阵风似地旋走了。
昨夜京口的大雨同样洒在了荆州的土地上,何威子时初刻薨逝,今晨这消息便传遍了徐州。
温衡随李勖一道前去都督府议事,除别驾刁扬外,却是在那里见到了另外一位刁家之人,乃是豫州刺史刁逵的长史何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