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奴躲了起来。
方才那个鲜卑男子的眼神太可怕了,虽然他最后放开了手,灵奴还是吓得瑟瑟发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肥羊,已经被一只大老虎给盯上了,趁着大老虎进入毓秀殿,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否则,大老虎迟早都会将他给一口吃了。
这个地方就很安全,除了他和灵徽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间屋子很大,堆着满满当当的杂物,有各式各样的兵器,还有一只只大木桶,里面盛着味道刺鼻的桐油。刺鼻是灵徽说的,灵奴反倒很喜欢这个味道。
他翕张着小鼻子,努力嗅着熟悉的油味,心里面稍稍感觉安全了些。
天已经慢慢地黑了,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灵奴一个人呆在这里,感觉有点害怕,还有点饿。等到四周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灵奴躲不下去了。他想,大老虎也要睡觉,不会再想着吃自己了,自己得去找灵徽讨点心吃。
“灵奴,你在这里吗?”
灵奴才要往外走,忽然听到了灵徽的声音,心里一喜,立刻应道:“灵徽,我在这儿!你有点心么?”
“你真馋!”灵徽撅起嘴,依旧递过来一只包着点心的帕子,“快吃吧,吃完了和我一起回家,我父皇正到处找你呢!”
“这不就是你家么?”
“回洛阳那个家。”
灵奴咽下一口糕,犹豫道:“我见到了一只大老虎,不敢出去。”
“我家没有大老虎,就算有,我父皇也会保护咱们的,别害怕。”
“好吧”,灵奴将点心几口吃完,拉上灵徽的手往外走,灵徽耸起鼻尖使劲嗅,“什么味道?咳咳!好呛人!”
两个孩子从兵器架子和废弃木桶搭成的小窝里钻出来,发现门外亮起了一片火光,滚滚浓烟顺着门窗缝隙扑进来,眨眼之间就将他们淹没了。
断裂的房梁和掉落的砖瓦将门堵得严严实实,火舌舔向室内,朝着桐油桶的方向延伸,灵奴和灵徽吓得哇哇大哭。
外头有一道清朗的嗓音用鲜卑语大喊:“不好了,兵械库走水了!”
过一会儿又有人喊:“李军打进城了,快跑啊!”
喧哗声一下子就被掀了起来,混乱的呼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将原本寂静的夜晚填得满满当当,两个孩子的哭声被挤压在无人知晓的缝隙里,渐渐微弱下去。
谢候见目的达成,带着人准备悄悄撤出铜雀园。
忽然,一侧的库房中似乎传来了微弱的猫叫,谢候脚步一滞,仔细分辨,这才听出是小儿凄惨的啼哭声。
军令绝非儿戏,不可有一刻耽搁,他狠下心肠,准备继续撤离,可两只脚却不听使唤。不知为何,他觉得其中一道声音似乎甚为熟悉。
谢候掉头返回,一脚踹开窗户,寻到一处火焰阙口,纵身跳入其中。
“孩子,你在哪?”他用鲜卑语问。
才往前迈了一步,大腿忽然被人抱住,有个熟悉的声音对他哭喊:“小舅父!呜呜呜……小舅父……救命啊……”
谢候浑身一僵,缓缓低下头去,只见滚滚浓烟中,一张沾满了鼻涕眼泪和灰尘的小花脸儿正对着他哇哇大哭。
他差点惊叫出一声“鬼啊”,外甥已经将满脸鼻涕都蹭在了他袖子上,潮乎乎的、带着活人体温的新鲜鼻涕!
“他妈的!”谢候摸了一手鼻涕,狂喜瞬间席卷了全身,他兴奋地大骂了一声,一把将外甥扛上肩头,想说“舅父带你回家”,一张嘴声音全走了调,他也跟灵奴一样哇哇大哭起来。
外头警戒的卒子看见哇哇大哭的谢将军扛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儿出来,不由满头雾水,疑惑问道:“怎么了?这、这孩子是谁?”
谢候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在灵奴的小花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大笑道:“谁?太子认不认识?太子!”
卒子们也惊呆了。
“小舅父”,灵奴想起来灵徽,“我的好朋友还在里头。”
慕容康也想起了灵徽。
他疯了一样在宫里寻找李勖的儿子,一直找到天黑还没找到,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准备回头去毓秀殿找自己的女儿。灵徽日日与那小儿在一处玩耍,一定知道他藏在哪里。
或许是上天存心捉弄,还未走到毓秀殿,侍卫便惊慌失措地进来禀报:“李军入城了,已经打到了宫门外!”
“你说什么?”慕容康踉跄了几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已经料想到了这个结局,却没有料想到结局来得如此迅速。邺城易守难攻,李军怎么会这么快就打进城,除非是有细作!
“是谁?”慕容康厉声喝问,就算死也得死个明白。
“启禀陛下,城中混入了李军,他们先是去铜雀园的油库放了火,之后趁着城中大乱之机,打开了城门,他们……他们大概是趁着我军出城搬运粮草时混进来的。”
慕容康冷不丁地笑了起来,他中计了。
李勖就像一条疯狗,既然咬住了大燕,怎么会轻易撒口,他故意撤离,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侍卫看着神态如狂的皇帝,流泪道:“陛下,宫门的守军撑不了多久,您快走吧,臣护送您出城!”
慕容康木然地摇了摇头,按着宝剑,一步步朝着毓秀殿走去。
……
韶音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那个唤自己为阿母的小郎,全然不知所措,直到谢候轻声提醒,她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抱住了灵奴。
这孩子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搂到怀里,浑身的肉都在颤抖,浑身的血都在激荡,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他原本就是这些血肉和骨骼造就的,所以,它们一下子就认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