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知道赵化吉在他帐下做事,以为这要求并不过分,不料这人却一口回绝了,先前消下去的气顿时又冒了上来,当即便气冲冲踹了房门出去,冲外面高声道:“备马车!”
李勖跟到前院,眼见着谢家那辆四驾的七宝皂轮通幢车已经停在了萧墙前,心里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她说的那个“反马之礼”,于是快步走上前去,拉住缰绳,沉声道:“你要去哪?”
韶音已经跳上马车,没好气道:“去送人!”之后狠狠关了车窗。
车夫立在一旁为难地看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接过缰绳。
李勖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随后一跃坐上了车前,亲自充当起了车夫。
……
从李宅到江畔要走上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沿途的百姓都认得这辆气派又华丽的马车,知道这马车是陈郡谢氏的陪嫁之物。又见坐在外面驾车的是李勖,便猜到车中所坐之人定然就是那貌若天仙的谢氏女郎。
李勖用兵如神,很爱惜手下兵士,向来善用巧智、不拼蛮力,打过许多以少胜多之仗,战神之名早已传遍京口,甚至有人说他是北固山的山神转世,有神仙护体、刀枪不入,因此才能战无不胜。
他又有仁义,险战之中多次驰援别部,许多人家的儿郎都直接或间接地被他救过,因此京口的百姓对他都很敬重。
不过这人是个沉默寡言、不茍言笑的性情,又最看重纪律,御下极严格,大家伙对他的敬重里便又掺杂了几分畏惧,可谓是又敬又怕。
就是这么一个人,此刻竟然亲自为新婚之妻操辕驾车,瞧着神色,虽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细看之下,那眼角眉梢似乎都带了一点春风得意的味道,想来定是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缘故了。
于是便有胆子大的开起了他的玩笑,在路旁高声道:“李将军这是去哪儿啊?”
更有促狭的妇人凑到一处谑笑,代他答道:“带婆娘游玩,美得嘞!”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好半天才被疾驰的马车甩在后面,渐渐听不到了。
江畔。
谢家的漆画舴艋停靠在岸边,三位郎君已经登舟解缆,只等着与韶音和李勖道别后便返程。
韶音上去与家人说些体己话,李勖留在岸上。
半晌,谢迎、谢往走出船舱,韶音恋恋不舍地走下船,三十九郎谢候竟也一道跟下。
谢候走到李勖面前,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开口道:“姐夫,我一直都想学骑射,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师父,因此迟迟未能如愿。若是你不嫌弃,我想再留下来叨扰几日,跟你学骑射。不知姐夫可否答应?”
“骑射非一日之功,逢春若是没有底子,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掌握。一旦负伤,岳父大人怕是饶不了我。”
李勖没有丝毫迟疑,一口便回绝了谢候。
虽与谢氏缔亲,他却不想教谢氏之人掺和到军中。谢候今日留下来学骑射,明日便会开口说参军,无论他方才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得了谢太傅的授意,李勖都不能答应。
他与谢家之间,还是维系着一武一文、相互倚仗的局面为好。
谢候怎能听不出他话里委婉的拒绝之意,顿时便涨红了脸,有些失落道:“想来姐夫也是军务繁忙,既是如此,我便不叨扰了。”
说着看向韶音,眼圈慢慢红了,“阿姐保重,我回去了。”
韶音的气本就没消,见李勖竟如此不通情理,连这样的小事都不答应,当下便更气,上前一把拉住阿弟的袖子,拽着他便走到李勖面前,直截了当道:“你莫要废话,我只问你一句,冬郎想留下来陪我几日,你答不答应?”
当天下午,谢候就在韶音和李勖的三进小院里安顿下来,韶音教阿雀给他拾掇出一间宽敞些的厢房,自己带着他将前后里外都熟悉了一遍,直到通往西跨院的月亮门处止住脚步。
冷脸唤来两个婢子,“给我把守住这里,不许教那边的人过来!”
谢候瞧出她面色不虞,顿时投来疑惑的目光,“那边住的可是姐夫的家人?”
李勖正要往西院去,刚走到月亮门处便听到韶音吩咐下人守门,小舅在此,他不好说什么,只与谢候点点头,微笑道:“家母和一双弟妹居住在此,他们都是田舍之人,仓促之间只怕准备不周,怠慢了你,我先过去知会一声,改日再为你引见。”
韶音一听这话不由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什么知会一声,他定是要过那边去询问上午之事,待到他阿母、姨母和表弟表妹一一清数自己的罪状,他再回来向自己兴师问罪!韶音想到这里又瞪了李勖一眼,拉着谢候就回了房,身上环佩叩击出一阵轻灵的脆声。
短短几天,李勖已经记不清被她瞪了多少次,不禁摇头笑笑,径直往西院而去。
西院之中,七嘴八舌的喧哗声自房门内传出,中间掺杂着几名幼儿的哭闹,很显然,荆姨母一家还没有走。
只听荆姨母道:“阿姐,不是我说嘴,你这新妇的性情着实是太蛮横了些,我们一家人好心好意过来贺喜,她就是再瞧不上我们,看在我们一片心意的份上,好歹也给个笑脸,教我们一大家子人下得来台!这可倒好,一进来就是冷着张脸,话没说上几句就开始骂人了!知道的是她不敬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训斥奴仆!
知道她出身高,与我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以她打心眼里瞧不上我们这些人,可就算是公主下嫁,到夫家也得守夫家的规矩不是?不是做妹妹的多嘴,你这婆母也是太宽纵她了,哪有新婚第二日就异爨而食的道理?她就算再十指不沾阳春水,既嫁了人,也得为夫家洗手作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