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是戳到了荆姨母的痛处,她自忖处处高了姐姐一头,偏偏儿子赵化吉屈居李勖之下,还被李勖管成了这副熊样,她是想起来就觉得窝火,今日又被阿姐当面揭短,更是觉得挂不住脸,当即铁青了脸色,一把拉上阿萱,怒气冲冲地出了门,临走时扬言道:“再也不来了!”
荆氏听这句“再也不来了”已经听了八百回,耳朵都要磨出糨子了,“嘁”了一声,亦扬声道:“爱来不来!”
……
韶音午后困倦,上榻睡了黑甜一觉,悠然醒来时已是黄昏,自然不知西院发生了何事。
晚上沐浴过后,一时间了无困意,便吩咐阿筠取出笔墨,临窗搦管,不觉明月高升。
待到听到院中动静,李勖已经走到了门口,旋即带进来一身热腾腾的汗味,不待韶音开口,径自进了净房。
他一回来,韶音笔下的横竖撇捺就变了形,怎么看都不对劲了。韶音索性搁了笔,上榻靠在隐囊上等他出来。
李勖再出来已是一身皂角清香,身上换了套干净的白色中衣,衣带系得很松,露出一片精壮的胸膛。
韶音一眼瞥见,情不自禁回想起昨日净房中看到的一幕,一时管不住自己的脑子,忍不住想象出这片胸膛的全貌来,一时心浮气躁,双颊发热。
她肤色雪白,脸红起来格外明显,连着脖子、耳朵红彤一片,像盛开的榴花。
“你怎么了?”
李勖乍见到她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着凉了,心里一急,伸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掌心宽厚,指根似有一层茧,触感温暖干燥,温度并不比她的额头低。
韶音像是被他这一下施了定身术,呆呆地愣住了。
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你把衣裳穿好了!”
李勖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立刻抽回手,将身体转了半圈,侧对着韶音,轻声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韶音顿如雪水浇头,灵台一片清明。
早就预测到今晚会有一场大战,这不就来了?想到此处,她决定来个先发制人,于是便抱起了双臂,挑眉道:“你这是要与我兴师问罪了?”
李勖闻言转过头来,眸中又浮起了那种她看不懂的笑意。
他将另外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小巧莹润的物什。
向前递了递,温声道:“送给你。”
韶音望着他掌心之物,不由吃了一惊,“送给我?”
她生了一对俊俏的杏核大眼,惊讶时微微挑着看人,便显得浓睫愈发卷翘如扇,眸色澄澈一如琥珀。
李勖不防在她澄亮的眸中看到自己的面孔,赶紧偏开视线,直接将那挂坠递到了她手中,语气略有些滞涩道:“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你,能拿得出手的唯此一个。这是我阿母的遗物,不过是普通的青玉制成,还望你别嫌弃。”
韶音反应过来,他说的阿母不是荆氏,而是他的生母孟氏。
他忽然将生母的遗物赠与自己,是因为今日荆氏失了礼数,没有给自己回赠见面之礼么?
韶音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倒是还记得。若是旁的东西也就罢了,偏偏是生母遗物,韶音自己也是年幼丧母,自然知晓这东西的分量。
明明已经与他说过了,先试婚三月,若是不成,自当离绝各过,他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自己……韶音握着这小小的青玉玦,一时只觉有千斤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收下。
李勖见她沉默,面上浮起微笑,柔声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收下吧,这只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与旁的事无关。”
“那好吧”,韶音轻声道,“我一定好好收着。”
待到三月之后,我离开前再还你就是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到妆台前取出一方精致的手巾函,将这枚青玉珏小心地收入其中。
小小的玉函开启又闭合,带出一股浓烈的芳苦味道。
李勖看见,她将青玉珏与王九郎赠送的香囊收在了一处。
是夜月色如水,许是下午睡多了,韶音躺在榻上竟了无困意。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察觉到身旁之人似也没有睡着,便问他道:“你也睡不着么?”
良久没有听到回答,韶音心里疑惑,翻了个身过来看他,却见这人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冷不丁地开口道:“怎么了?”
韶音吓了一跳,很想踹他一脚,一想到他送给自己的那块青玉玦又忍下了,“我睡不着,咱们说会儿话吧。”
又是一阵沉默。
韶音伸出手去,戳了戳他坚硬的胳膊,他方道:“说什么?”
韶音偷偷翻了个白眼,“什么都行,说点有意思的。”
李勖似是思索了一阵,之后才道:“你知道轻骑兵在山地密林中作战有几种打法么?”
……
韶音沉默片刻,“说点别的呢?”
“有一种战船名为赤马舟,船体狭长,以丹砂涂成红赤之色,行驶时迅疾如飞,于江中劈波斩浪,一如骏马奔驰,很是壮美。”
韶音听到这句“劈波斩浪”不由又想起了来时那股晕船之感,急忙道:“你别说船了,我听得恶心。”
“你每年夏季都要去会稽,还没有适应乘船么?”
韶音一怔,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每年都去会稽避暑的,不待开口却已经想明白了。迎亲那日,他就骑着马行在自己的车前,当时的对话,想必是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此处,韶因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微妙的羞耻感,好像是偷情时当场被自己的夫君抓住了现行一般。不过这股羞耻感只是在她心头一掠而过,紧接着便是一股懊恼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