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困了。
摇摇晃晃的船身在黑夜里漂泊。冷风在窗户夹缝里呜呜地鬼叫。
不一会儿,一个攥着酒瓶的彪形大汉堂而皇之地推开他的房舱,身后窜出两个猴精似的年轻人。
络腮胡、脸带疤的粗布麻衣的大汉一脚蹬在干草床沿,手肘靠在屈起的膝盖上,酒气喷发;患有炎症的眼睛被酒精熏得迷蒙,却不依不饶地,死盯着一身西装的男孩。他打了个嗝,脸上满是疹子似的红,“喂,小子。”他虚弱又强横地叫道。
“这公子哥竟然什么也没带!”其中一个年轻人嚷起来。
“管他呢,”另一个说,“反正他看起来就有钱,总能掏出点什么。”
“喂。醒醒。嘿。”为首的大汉不满地咧了咧嘴,颠三倒四地嘀咕,“我敬爱的……尊贵的……噗哈哈!这腔调听着真恶心!少爷小子啊,亏您还能睡得着觉。你们这些人,难道不应该睡惯了软了吧唧的大床,一磕到木板就嗷嗷喊疼吗?”
年轻的说:“别跟他废话了。”
粗犷的男人狠狠跺了一脚床沿,“放屁!我没跟他废话,起……起来!乖乖交出你身上值钱的玩意,或者叫鸽子给你的妈咪送信——”
他醉晕晕地放着狠话。眼睛眯缝着一睁,却猛然撞见鼻尖前黑洞洞的枪口。
大汉一迷瞪:“唔?”
紧接着,三声干脆利落的枪响蓦然让嘈杂的上甲板陷入一秒恐怖的静音。
被惊动的水手们从舷梯慌忙地爬起来,捡起护身的防具,一口气冲进枪声来源的小破房舱。
只见向来爱找人麻烦的一胖二瘦姿势感人地昏迷在地,木桶被撞翻,骨碌碌滚到赶来的船长脚边。再抬头,那名西装革履的男孩正坐起了身,按着帽顶,垂在身侧的手指仍扣着手枪的扳机。
帽檐阴翳下,一双冷峻得锐利的眼睛朝舱口瞥来。哪怕再迟钝的家伙也能感受到它的主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坏心情。
“chaos……”他嗓音低哑道,“你们也找我有事?”
船长冷汗直流,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水手绊了一跤,下巴磕到酒桶,成了在场唯一受了皮肉伤的人。
至于那三个昏迷的倒霉蛋,自然是再也没出现在里包恩面前。
杀手并不关心之后船上的纷乱。但他也确实一夜没睡。在海上航行的三天里,里包恩没专门数过,也许断断续续只睡了七、八个小时,这让他倍感烦躁。
换在以前,打扰他睡觉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可现在总归是他自己失眠,这股烦劲便一直被带到了岛上,也就是他在梦中被指引的地点。
即使里包恩几乎全天都挂着脸,在三日接触中已经对他深表尊敬的水手们也依旧喊着里包恩先生再见,一面挥着小旗帜航行离去。
他颔首目送片刻,便转身走向岛内。
当初,西洋跳棋脸又托梦过来,里包恩正在冲绳的单轨电车上,依靠着他的年轻的雇主小憩。
那个烦人的铁帽子——虽然自从代理战结束后,他似乎就不打算戴那身麻烦的行头了——先是礼貌地笑着表示很抱歉打扰了他的约会,接着便在里包恩一言不发的注视下,道明了他不远万里联系上杀手的缘由。
“七的三次方的继承能顺利延续下去,里包恩,你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之一。”
伽卡菲斯说,“那边的世界不需要我多操心了,你不在也不成大碍,但为了表达感谢,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失在异界,从此再也回不去。毕竟你的学生还没培养上位,你也不甘心就这样退休吧?”
里包恩道:“你的意思是,这次你是带着回到原世界的方法来的。”
伽卡菲斯欣然,“不错。这个世界的角落,也有和七的三次方藕断丝连的地方。”
原世界法国境内有可以加强阿尔克巴雷诺力量的喷泉,这个世界广阔的大西洋上,也藏着一座孤岛,流淌着与七三力量息息相关的瀑布。
理论上说,只要能使用世界基石的能量,从这里不断地进行世界穿梭甚至不是一件值得困扰的难题。它就和十年后火箭筒一样有烟无伤,仅仅作为一个跳板存在。
只是这个普通的异世界相对独立、平平无奇地运行着。就算当时七的三次方被动摇,这点微弱的能量也影响不了它,顶多是一次地震,海啸或者暴风雨。纵使最后脱离七三,依然能安然无恙地存活。
因此,伽卡菲斯一族当时并未对这个世界投以多大的关注,却没想到真有一天会有人误打误撞地探测到这缕彼此相连的力量,发明出穿越的仪器,还把前任彩虹之子之一毫不留情地咔咔送了过来。
想到这里,伽卡菲斯都忍俊不禁了。
“被暗算的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受,不是么。”他含笑道,“起码你找到了一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里包恩并不领情,平静地反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先到这个岛上,我再看具体的办法。”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
“我也没有骗你的理由呀,”伽卡菲斯毫不介意地摊开手,“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只不过是搭把手,其余一切取决于你。”
他说得没错。
世界最强的杀手身手矫健,跃过遗迹坍塌的断壁残垣,渡过沼泽地,在原始森林般的海岛如履平地地穿行。最终,他蹲在高耸的树干上,捏起帽沿一抬。宽阔的视角远处已然能望见一片奔腾不息的瀑布河,被一圈爬满苔藓的石墙包围着。
川平打扮的伽卡菲斯两手兜在和服宽袖里,往他的方向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