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清晰地听见身后一开始是落针可闻的沉默,凛迟似乎犹豫了一会,然后起身走了,床榻上的塌陷弹回原状。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玄负雪送了一口气。
那道独属于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随后是拉门声,还有舀水的哗啦声。
这间天字上房面积不小,里卧净室一应俱全。玄负雪稍微转身,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瞥见净室屏风上挂着一件男子的外袍,随后是一只薄肌分明的浅蜜色手臂探出,又往那件外袍上丢了一条犀皮腰带,玉扣相碰,锒铛作响。
玄负雪转回身,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心跳,可再想休息就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反而还绷紧了神经,耳畔一切声响都仿佛放大了数百倍。
水流的哗啦声响了一会,忽地停了,随即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沉稳的步伐紧跟着响起——一股热气携带着不容忽视地压迫朝她靠近。
玄负雪猛地跳起来,扭头就对上凛迟那张无辜的脸。
他长发半湿,披在脑后,只着一件素色的里衣,领口已经被水珠洇湿得半透,隐约能见一颗晶莹的水珠从凹陷的锁骨滑落向了更深所在,如刀削斧凿般的脸庞被热腾腾水雾蒸腾过后带上了一层浅浅的薄红,更显得他唇色艳红、眉目灿烈,好一副刚刚出浴的美人图。
同玄负雪猜想得不错,他已经翻身上了榻,一只手掀开了锦被,半侧着身,一看就知道是正准备躺到玄负雪身边。
“你干什么?”玄负雪深吸一口气,镇定道。
凛迟简直是答非所问:“饿了。”
“那你该上厨房,而不是上床!”
凛迟眯起眼,使劲掀开被子:“我要在这。”
他直接躺了下去,却没有分毫想睡眠的意思,只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语气听起来有些困惑:“和你近一些,好像就不会那么饿。”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什么?!
玄负雪只能伸手去摸他的脑袋,这次语气里染上了几分真诚担忧:“该不会真的落下病根,人给烧傻了罢?”
她还指望着带凛迟回见孤峰查案呢!
柔软的掌心贴上青年额头,他像只被撸毛的小狗一样,惬意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压抑不住地滚出几声呜咽,又挪近了一些,用自己的脑袋蹭她的手心。
他肩宽人大、身高腿长,再往中央一挪,原本宽大的床榻顿时就显得逼仄起来,玄负雪避免挨到他,只能不自在地往后挪,结果冷不防后背“咚”地撞上了硬木墙。
隔壁船舱立刻就有人用力敲船舱:“夫妻生活的动静小声点行不行?!”
玄负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没好气地反砸墙壁:“我们没有!”
隔壁也不知经历过什么,一副饱受其害的口气:“随便你们!但这都子时了,别打扰别人休息啊!”
玄负雪憋着一口气,只能重新将饱含怨气的怒视投向凛迟,结果这人还恬不知耻地去拉她的手腕,嘴唇凑近。
在被那双艳色如血的薄唇碰到的前一刻,玄负雪猛地抽回手,只觉得刚刚在热汤里洗过一遍的不是凛迟而是自己,脸颊滚烫:“你干什么!”
凛迟带着几分困惑不解,诚恳道:“饿了。想咬一口。”
这什么惊天动地的食人魔发言!
玄负雪猛地推开他,跳下床,胡乱套上鞋子就发足往外逃:“我去船上厨房看看有没有宵夜,给你带点回来。”
再和这人待下去,迟早会被他逼疯!
也不等凛迟回应,她已经闪出了门外,一鼓作气爬上楼梯,一路沿着指示到了厨房,才吐出一口气。
神智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竟连鞋履都穿倒了,只好蹲下调整。
低着脑袋,也就没发现身后施施然走来一道烈焰如火的身影。
一道熟稔却久违的女声脆生生地响起:“喂,起开。挡着本小姐的路了。”
玄负雪眨眼,缓缓抬头,隔着帷帽,乌明珠那张不满的脸出现在眼前。
赏金侠士
厨房内,萦绕着一股米面独有的清新麦香,混着刚出笼的热腾腾水蒸气,勾人食指大动。
熊熊燃烧的炉灶边,几个膳夫挽着袖子,正在热火朝天地备菜,分工摘菜、切菜、下锅,吆喝招呼声,厚重铁菜刀砍在木案板上的咚咚声,噼里啪啦的油溅声,各种嘈杂不绝于耳。
炉灶的斜对面,还摆着两简陋方桌,原本是拿来给膳夫们用的,现下一张被两个深夜觅食的食客占住,另一张也是两个人。
乌明珠一手支着脑袋,伸出食指在桌面轻轻抹了一下,看清指腹上的油腻之后,露出嫌恶的脸色。
身后服侍她的小厮马不停蹄捧来一个比脸宽的莲花金盆,里头呈着香汤,水面漂浮着粉红月季花瓣,乌明珠一脸嫌弃地在里头净了手,又接过干净绣帕把指尖水滴擦干,接着拿过小厮早就备好的香脂,用银勺挖了一勺,细细抹在手指手背手腕。
等她忙完这一套堪称繁琐费事的流程,才终于腾出手来,将目光移向自己对面像只鹌鹑似的一声不吭的同龄少女。
“喂,你,把脸抬起来。”
玄负雪默默叹了口气,心想难不成还是躲不过么。
好巧不成书,她来厨房替凛迟找些填肚子的宵夜,竟然在门口撞见了乌明珠。
也不知道这个大小姐是搭错了哪根筋,半夜不睡觉,浩浩荡荡地带着身后一群下人在整艘船上巡游检视。
也怪玄负雪今日走了霉运,正好赶上乌明珠走累了想找个歇脚又能吃喝的地方,夜深人静时只有备膳的厨房还开着,于是便让人引路到了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