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钦玉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他说:“别乱讲,我们都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挽留一些东西,或者回报什么,实在没什么好自轻自贱的。”
他又笑了笑:“但说真的,我挺想看西西出生的,在孤儿院那会我就说以后要当你孩子的干爸。孩子出生后,你至少要让西西知道有这么个小爸爸特别爱她。”
赵翡鼻子酸涩,他仰望着灰蒙蒙的天,小声道:“想的美,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要陪我在产房外面等着。你如果走了,我真怕我受不了,媛媛身体本来就弱,我害怕啊,早说当时就不应该纵容她要把孩子留下来。”
周钦玉微微坐直身,睨了一眼赵翡:“你说什么浑话,媛媛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本来孕期情绪就敏感,你更要稳住,像个男人一点,知道吗?”
赵翡挠了挠头道:“哎呀,道理我都知道,我也就和你说说,我哪会这么跟媛媛说,西西还没出生,她就买了那么多小衣服小鞋子,喜欢得紧,我就是害怕她疼,要是我能生就好了。”
这话一出,周钦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赵翡问他笑什么,周钦玉弯弯眼睛说:“昨天黎彗也是这么说的,他问我喜不喜欢孩子,我说喜欢,他说如果我是女孩,他也不舍得让我生,我说那他生行不行,他想了半天没回话,等快睡觉的时候又说他生也行。”
赵翡也被逗得直乐:“还真是小孩啊,你这小男朋友也真有意思。”
周钦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是啊,就是倒霉,遇到我这种人。”
他走了两步,像往常一样,想在兰盈真正的栖息地再看一眼,图个安心好回去,但走到后头,脸上的笑却陡然僵住,几乎求助似的望向赵翡。
赵翡见状神色凝重起来,他跟着绕到后面,拨开茂盛的草,人为踩踏的痕迹显而易见,他冷声道:“有人动过。”
“挖开,”周钦玉说,他脸色苍白,赵翡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摇摇欲坠地要倒下。
“我要不然去找管理员问问?”
“不,”周钦玉重复道,“挖开,现在就挖开,绝对是他,去借锄头。”
赵翡深呼吸一口气,他小跑去了管理室,打了招呼,正要拿走墙角摆好的锄头,里面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忽然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怎么了?盐叔。”
赵翡平常来看兰盈会买糕点,顺便会带点送给管理员,一来二去,两人也熟络起来,平常就叫对方盐叔。
盐叔掏出兜里皱皱巴巴的纸条,递给赵翡,他一脸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前一阵儿,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忽然来墓园,保安要拦的都被打进了医院,那些人进了墓园挖墓,挖的就是你家这个。”
赵翡脸色难看,他追问道:“然后呢盐叔。”
“那些人挖完墓,就把骨灰盒拿走了,走之前吩咐我要恢复原样,我害怕啊,我就说好好好,”盐叔回忆起来依旧心有余悸,他拍了拍胸口,说:“但我等他们一走,就报告给了上面,结果怎么着,上面说按他们说的照办!”
“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啊,青天白日的,怎么还有这种人为非作歹,”盐叔痛心道,“上面的竟然还包庇不管,小赵啊,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看门的,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没办法。”
赵翡按下心中的浮躁,安抚般摇摇头:“盐叔,这不怪你。但我想问你,这纸条是那些人给你的吗?”
盐叔闻言像是才记起这茬,他连忙点了点头,说:“对对对,那个为首的把这纸条塞给我,让我交给那个,那个——”
盐叔说着,走离两步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个陈旧的小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戴着老花镜,眼睛微眯,指了指下面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体:“就这个,这个周钦玉,我当时怕忘,还给记了下来。”
“我知道了,盐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赵翡拍了拍盐叔宽厚的肩膀,和盐叔简单说了两句告别。
一走出管理室,他肩膀耷拉下来,吸了吸鼻子。赵翡刚听或许愤怒,可现在只有无尽的委屈和心酸,他想哭。在北桉这样的地界,原来人有时候没办法是人,生前被踩在脚下,死后连一个栖息地也没资格拥有。
什么世道?什么天理?如果这世上真有上帝,该死的人为什么好生生活着,不该死的人为什么已经长眠地底。
周钦玉见他走过来一脸沮丧,先一步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温声道:“哭什么啊,以前什么事没见过,安生日子过久了,所以现在遇到一点事就要掉眼泪?”
赵翡抹了把眼泪,他想,周钦玉只会比他更难过,现在却还在安慰自己。
赵翡还没忘掉正事,他把手里的纸团塞给周钦玉,让他打开。周钦玉拆开后,一字一句读完,不仅没有发恼,甚至还笑了笑。
他说:“你看,我就说没什么事吧,我去见他一面,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满是褶皱的纸团上,黑字仍旧清晰可见,字体苍劲有力,周钦玉有些好笑地想,虽然不想承认,黎彗的字好像真有点黎珂明的影子。
往常络绎不绝的阑园今天倒是冷冷情清,正中央的长桌只坐着一个人,周钦玉推开门的动作很重,包也粗暴地扔给服务员,端坐的人却依旧巍然不动,听到动静微微侧了侧脸,连回头都没有回。
周钦玉坐到他面前,他才懒懒抬起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声道:“那么长时间不见,我倒不知道你脾气变那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