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手机嗡嗡地响,钟嘉慧看了一眼就按灭了它,对医生说:“哪一种对孕妇好,就选哪一种。”
医生有些吃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好,那就去签手术同意书吧。”
“——不好意思,只有直系亲属以及有委托授权书的人才有权签字。”护士轻轻皱了皱眉头,“您没有签字权,请问近家属在身边吗?”
钟嘉慧一口气梗在了胸口,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腿侧,微微的钝痛让她找回了一点理智,她按亮手机,一次拨打了她哥的电话。
嘟—
嘟——
…!
钟嘉慧暗骂一句,一把按灭了手机,忍着愤怒对护士说:“联系不上,就当人死了吧。”
小姑子陪着来医院这是还算罕见,但没人签字这事却不算罕见,护士轻叹了一口气,对同事说:“上报吧。”
同事刚一点头,医生一把推开门,声音高兴地变了调子:“孕妇暂时清醒,家属快过来!她要交代事情!”
钟嘉慧心头一跳,三步并做两步跑进了病房,只见心跳检测仪的曲线微弱得近乎拉成了一根曲线,雪白的顶灯照得嫂子的脸一片亮白,脸上的呼吸罩氤氲出微微雾白,嫂子费劲地喘着气,虚弱地睁开眼睛,压在被子上的手轻轻一动。
“嘉慧。”她无声地说,“我不想死…”
“我知道。”钟嘉慧握住她的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放心。”
嫂子又喘了几下,才说:“你哥呢?”
“…”
钟嘉慧的手紧了紧。
嫂子在一片沉默中察觉出了什么,人在察觉到自己生命流逝之时的脑子格外清醒,她拼尽全力握住钟嘉慧的手,说:“嘉慧,我想活…只要我能活下来…你要帮我…选择…签字…”
她呓叹似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又沉沉合上眼睛。钟嘉慧仍旧握着她的手,扭头对赶进来的护士说:“你听到了吗?她要我做决定,现在我有没有签字权?”
护士还没点头,旁边的医生就忙不迭催促:“有有有!快签字!时间不等人!快快快!”
哐当!
手术室大门刚在眼前慢慢闭合,钟嘉慧就觉腿一软,缓缓瘫倒在椅子上,姜姨给她递了一杯水,有些埋怨:“您怎么就签名了呢?要是出了事怪谁?”
“尽人事听天命吧。”钟嘉慧把头埋在手中,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背上被冷汗浸湿一阵阵发寒,手心湿漉漉地粘腻。
她这下才有空接通继母坚持不懈的电话,一打通对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嘉慧你太没大没小了!怎么能挂长辈电话呢?”
傻子才会听她哔哔赖赖。
钟嘉慧扯了扯嘴角:“对不起,刚才有点急。”
“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了。”继母罕见地忍住了怒气,哔哔叭叭的喇叭声盖过了她的声音,“…保住…”
…
“胎儿没保住。”医生摘下口罩,“孕妇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什么!”继母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刺耳,“——你说什么!”
医生无奈摇头:“胎儿在剖腹过程中停止了心跳,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么说是因为剖腹产把孩子弄没了?”继母瞪大了眼睛,迅速转过头,满脸痛惜柔声说:“嘉慧,不是我说你,怎么好随便签字让人家剖腹产呢,这是要遭天谴的。”
坐在继母身边的爸爸也叹了一口气:“嘉慧啊…”
钟嘉慧的手机一直在嘟嘟响着无人接听的提示,她一把把手机拍在椅子上,说:“你们问我?你们怎么不去问哥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你嫂子生得这么早他哪里知道。”继母说,“她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没做好决定把她孩子弄没了,这不是该问你的事情吗?”
两人的视线带着谴责落在钟嘉慧身上,钟嘉慧仰起头,身躯轻轻地颤动,过了一会,她喘了一口气,又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哽咽而变了调:“可是嫂子活下来了啊!。”
“孩子没了,多可惜啊…”
钟嘉慧像被刺到了似地弹起身,红着眼眶瞪着继母:“你是在怪我吗?。”
继母慢条斯理地摆手:“阿弥陀佛,没有,我只是在可惜…”
瞬间委屈和莫名的愤怒如同潮水般涨上心头,消毒水的味道,中老年人沙哑的声音,手机一直无人接听的嘟嘟响和白花花亮眼的顶灯扭曲成格尔尼卡般抽象而尖锐痛苦的画面,钟嘉慧的胸口不住起伏,艰涩地张开口:“我…”
她顿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继母继续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她,她难受闭上眼睛,只觉得黑暗中仍闪烁着白炽灯刺眼的灯光,落在腿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待指甲将在此深深陷入皮肤时,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
“妈,”身后的声音沉沉带着不满,“话不能乱说,有损阴德。”
钟嘉慧吃惊地扭过头去,一看来人,那句“哥”立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半晌才茫然地说:“你怎么来了?”
吴霖西装革履,深灰色的笔挺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就像刚结束了一场音乐会从歌剧院之类的高雅地儿匆匆赶到菜市场,像一只误入鸡群的白鹤格格不入,他简洁解释道:“是姜姨跟我说的情况。”
他顺势搂住钟嘉慧的腰,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目光锐利的看向继母:“妈,嘉慧是第一个到的医院,她才做过手术,就这么忙前忙后奔走了大半天,您却是一点汗也没出,未免太过宽于待己严于待人了。”
他顿了顿,拍了拍钟嘉慧的肩示意她坐下,才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您可是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