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敢接?”一个声音继续问。
“我不敢面对她,也不敢面对他,”她声音虚浮,“更不敢面对自己。”
铃声停了,钟嘉慧睁开眼睛,就看见李大牛跨坐在铁架上,支着手盯着她。
“为什么?”他翻身越下铁架向她走来,问。
大清早的山上有点冷,钟嘉慧就这么抱着双臂看着李大牛,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只带着铃铛的小羊咩咩叫着双蹄搭上铁架子,才打破了四下里的安静。
“我是来找羊的,”李大牛一把抱起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听你说话的。”
小羊很亲人,被抱起来也不怕,一直伸长脖子亲昵地舔舐李大牛的脸,他的脸皱成一团嫌弃地往后仰,画面看起来温馨又滑稽。
钟嘉慧抿唇笑了一声,伸手摸了一把柔软温暖的羊毛,轻轻摇头:“没事。”
小羊就扭过头来想舔她,但她已经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她转身想走,李大牛眼角一瞥,立刻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小心!”
迟了,钟嘉慧感觉到脚下一空,剎那间沙土哗啦哗啦往下陷,她的身子一歪,一股分筋错骨般的刺痛从脚跟部传来,瞬间让她额角起了汗。
李大牛放下小羊羔,快步走了过来,着急地问:“你没事吧?”
这人好奇怪,钟嘉慧忍痛将腿从洞里拔出来,心想,无论从态度、语气还是行为上看,都跟昨天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野兔挖的洞,经常绊倒羊和马,摔断马脖子的也有,断腿的也有,”李大牛看了一眼她的脚,声音里带着点笑,“你还算运气,只是扭了脚。”
他说得对,钟嘉慧摸了摸脚踝,先是有点凉,紧接着火辣辣的疼痛从下往上窜,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
这里离村里不算远也不算近,但凭一条腿蹦哒下去并不现实,钟嘉慧转念一想,望向李大牛:“李大哥,麻烦你下山帮我叫个人…”
李大牛笑起来,他生得黑,这么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就像火车站外揽生意的黑摩的一样往不远处一指:“这个简单,你坐那不就成了。”
羊群亦步亦趋地一路小跑,钟嘉慧坐在驴子拉的独轮车上,拘谨地抠住边上几厘米的横木,李大牛就紧挨在她边上,时不时拿一根树枝戳一戳驴屁股。
身后的空位里挤着铃铛小羊,嘴巴不停歇地啃着钟嘉慧的衣角。她从羊嘴里夺走一次,它便锲而不舍地咬住别的地方,正当她忍着脚痛专心致志地同它作斗争时,李大牛开口了。
“马玲去县城里搭车时,是我送的她。”
他似乎在用余光瞟着钟嘉慧,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小心地试探问:“我听见你在和她打电话哩。”
钟嘉慧眼睁睁看着手机的信号格一格一格减退,在减弱为零之前,她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在忙。]
随即点头:“对,找她问一些问题。”
李大牛手一紧,树枝狠狠戳中了驴臀,老驴一声嘶鸣,哀叫着加快了脚步,他浑然不觉,急切地盯着钟嘉慧,问:“什么问题?”
钟嘉慧揉了揉脚踝,疼痛让她无暇顾及身边人的目光,随口说:“就罗芸的事。”
她还没来得及问,马玲就倒珠子一样宣泄出她的不满,结果就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大牛一把勒住缰绳,皱起眉头:“她说什么了?”
钟嘉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连忙解释:“那天其实我也去县城了,但我回来得早,罗小姐没搭我的车。”
他的神色有点黯淡:“要是那天我晚点回去,说不定就能让她搭上一程,或者能发现她不舒服…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对钟嘉慧而言,李大牛的种种不对劲表现都有了解释,她温和地看着他:“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不是你的错,不用自责。”
李大牛神色一松:“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晚点回去,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他没把话说完,但两人显然想到一处去了,钟嘉慧微微一笑,说:“我也常常这么想,如果当那晚她打电话过来时我能再谨慎一点,再对她多关心一点…”
后果自然不同。
她已经为此愧疚了许久,但李大牛与此事全然无干,他不能总是生活在后悔与自责里。
想到这里,她刚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李大牛却突然打断了她“罗小姐那晚还打电话给你了?”
“是,”钟嘉慧叹气,“但她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
李大牛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是重重压力得已抒解后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又夹杂着一丝恐惧。
“那就好…”他喃喃自语。
钟嘉慧没听清,提高了音量问:“你说什么?”
李大牛猛然回神:“没什么,我说罗小姐年纪轻轻就没了,真可惜。”
“她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我总觉得她就算是喝醉了酒,也不至于到了看不清路的地步,她酒量很好的。”钟嘉慧轻咬下唇,“她这么年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李大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
钟嘉慧从挎包里取出罗芸的笔记本,沿途的微风压下了她哽咽的尾音:“你看,她把她的日记,她的草稿都撕掉了,她不可能因为一段感情就毁掉自己的心血,这不是罗芸。”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笔记本,目光越过李大牛望向远方,那里有罗芸谱写的乐谱里翱翔的雄鹰,一望无际的山川大地,以及热情朴素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