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长长地,放下心似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还想说什么,嫂子已经挂断了电话,将手机交还给钟嘉慧,声音很是疲倦:“谢谢你,嘉慧。帮我我这么多忙。”
钟嘉慧不自在地笑:“一家人嘛,应该的。”
嫂子淡淡地,下定了什么决心地说:“很快就不是了。”
“……”
她哥保准要完。
钟嘉慧低头注视着嫂子,将她疲惫的眼睛,干裂的嘴唇看得一轻二楚,一剎那间心微微一抽,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她病床前的妈妈,在她爸终于拨冗前来探望她后也是这个表情。
“活了大半辈子看清了一个人,也挺好。”母亲那个时候已经很瘦了,但精神还不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我要趁我活着跟他离婚分财产,至少能给你留下点什么。”
当然,她在离婚前就离开了人世,没给她留下一丁点钱,她只身北上跟外婆住了两年,外婆也走了,留下孤零零一个人的她。
她讨厌冷清。
东城这座城市冬冷夏热,自古多瘴气,其实不是一个宜居的地方,但这里有她的朋友,她的血亲。
至少这里热闹。
…热闹极了。
“你说什么?”她哥风尘仆仆赶到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想要干什么?”
“离婚。”休息了一下午,嫂子脸色好看很多,“累了,不想和你过了。”
她哥用一种离大谱的表情看着嫂子:“我说宁芙,不至于吧?出事的时候我也不在你身边你怪我干什么?”
“我不怪你?”嫂子失控了一般猛地拔高了声音,“说保姆太贵想降薪结果人家拍拍屁股走了的是谁?想让你妹妹打白工的人是谁?我都没好意思跟人家说为什么不重新请保姆!你好意思吗?”
她好像说过…
钟嘉慧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一头撞上吴霖的肩膀,头盖骨碰肩胛骨,她忍不住轻嘶一声,就有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捏了捏,一个声音吃味又带着怒气在她耳边说:“你不回家就是想给你哥当保姆啊,钟嘉慧,你挺有能耐。”
“……”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了呢!”嫂子一拍床垫,架子上的点滴瓶猛地一抖,“她烫伤了手我就没好意思让她再来,你说怪谁?”
她哥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又不在现场。”
“是,你是不在现场,”嫂子冷笑,“直到现在你也没问过我一句死活,我摔倒的时候第一个给你打电话,响了足足一分钟都没人接通,你知道那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不知道。”
“我在想,我们俩就要完蛋了。”持续一整天的疼痛和等待中磨平了嫂子的愤怒,只有在在意一个人时才会产生的喜怒哀乐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平静,以及早脱身早快活的迫切。
“当你满嘴胎儿死活时,我心冷了。”提起胎儿,她苦笑了一下,“我甚至庆幸他没能活下来,这样我就真的跟你没关系了。”
她怀了那么久的孩子,看着平坦的肚皮一点点鼓起,从安静地沉睡到拿手和脚踹她的肚子,她几乎都能想象出这是一个多么漂亮,可爱的孩子!
如今都成了一场空。
她甚至都没能见上他一面,他应该是一个多讨人喜欢的孩子啊!
“…嫂子…”钟嘉慧弱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什么,身体为重,别哭了。”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嫂子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个家能养出你这样的人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同情,钟嘉慧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知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但对你来说,却是倒了大霉了。”嫂子的声音很同情,也很温柔,“我婆婆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下场不好。”
钟嘉慧抿嘴:“妈妈生病了,这天灾人祸的,谁也没办法。”
“或许她是天灾,我却是实打实的人祸,我受不了他们,我要先跑了。”嫂子说,“可惜你跟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顾忌这么多,想想都替你担心。”
钟嘉慧骨头一阵阵发寒,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哥,显然她哥也被这一番言论震惊到了,张大嘴巴活像只青蛙,但随即眼底溢出不满来:“不是我说,宁芙,我这人哪里坏了?”
“你不坏。”嫂子扭过头盯着他,“你只是自私,我出事,你只是舍不得出改签的机票钱。婆婆生病,你又去过几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她哥脸一阵青一阵白:“我忙事业啊…而且我妹在呢。”
“是啊,你忙事业。”嫂子冷哼,“你爸娶个有钱新媳妇的时候你倒是不忙了,那时候婆婆才走了三个月不到呢。”
“……”
钟嘉慧听不下去了,她心里一阵阵发堵,扭头就想走。
推门而出的瞬间,嫂子喊住她,说了一句跟罗芸一模一样的话。
“嘉慧,凡事先想想你自己吧,别吃亏了。”
钟嘉慧打开了一瓶酒,猩红的红酒缓缓流入高脚杯中,在透明玻璃的反射下闪耀着红宝石般的光泽,高脚杯慢慢倾倒,粘稠的液体开始向杯口流动——
嘀嗒—
嘀嗒—
——咕嘟咕嘟!
就这一剎那红酒瞬间变为鲜红的血液大股大股地从杯口中涌动,杯口迅速旋转收缩,变幻成一个被锋利刀尖割开的裂口般的伤口。
紧接着,大片的血色迅速从眼前抽离,浮现出一个跳动着血肉和器官的白花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