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姓陈的兽医气定神闲的气质,一时间所有人都给他唬住了,蒙了厚厚一层灰尘的顶灯散发出昏黄凌乱的光,他拿过来一盏可移动台灯,黄白光线交织缠绕打结,恍惚得像一场梦境。
钟嘉慧小心翼翼松开捂住伤口的手,那砍刀毫不费劲地给她左肩到胸前豁开一道大口子,鲜血浸满了她的衬衫,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就能抵达心脏。
吴霖心头一紧,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在一片沉默中,他慢慢扫视了一圈,陈平牙疼的表情,钟嘉慧看着她的伤口的淡定神情,以及陈兽医打结的眉头。
他似乎捕捉到了绝望的气息。
“大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脚不受控制地发软,“大夫…您…”
求您…
“哎呀!”陈兽医忽然嘿嘿一笑,“年轻人别担心,小事,皮肉伤,皮肉伤…”
他顿了顿,有些犹犹豫豫:“我给她止血先,等会还是去市医院缝针吧,女娃子爱漂亮,我给牲畜缝针缝惯了粗手粗脚的,要是留疤就不好了。”
“那就止血吧,”钟嘉慧终于抬起头微微一笑,“麻烦大夫了。”
她看着不远处的男人,温声说:“吴霖,你过来陪我…我怕疼。”
陈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单身二十多年的直脑筋绞成了浆糊终于看出来这两人是有一腿的!他张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我去看看李大牛,顺便叫辆车去市里。”
无人理睬,钟嘉慧轻轻勾起吴霖的小指,把他的手拉到膝上,仰头看着他:“你在害怕吗?”
“…嗯。”吴霖低低应了一声。
双氧水哗啦自上而下倒下,钟嘉慧浑身一僵,指尖死死嵌入吴霖的手心,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弯弯嘴角:“那你害怕什么?”
害怕你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便先他而去,那他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吴霖闭了闭眼睛,将心头后怕和酸涩一并咽下,睁开眼睛时又恢复了平静:“都过去了,嘉慧…会好起来的。”
这砍刀并不锋利,全靠李大牛的蛮力,因此伤口并不深,陈兽医说得对,只是皮肉伤而已,但双氧水在泛白的皮肉上咕噜咕噜地冒泡,药水和鲜血混杂着从身上滚落,触目惊心。
吴霖顿了顿,突然心头一哽。
“我应该留你过一夜,然后明天直接带你回家。”他喃喃自语,“不叫你乱惹这些破烂事。”
钟嘉慧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陈兽医拿长长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紧她的伤口,又绕到身后打了个结,长舒一口气:“这只是暂时的止血消毒包扎哈,你们别腻腻歪歪了,赶紧去市医院缝针,最好去打破伤风哈,外头干农活的刀,保不齐有什么细菌微生物的,危险得很。”
陈平夺命连环call喊他同事把警车给开过来,这车传了一代又一代,人走车还在,从外面看上去还没什么,一坐上去那陈年的皮革味汽油味就直冲天灵盖,钟嘉慧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下一秒就差点被车里残余的二手烟呛个半死,她惊天动地地剧烈咳嗽起来,艰难地挣扎着想去开窗户。
吴霖这时脑子就像被狗啃了一样拼命地搂着她,一边用力一边低声安慰:“你别动,忍一忍,就快到了。”
这傻子!钟嘉慧无助的张了张嘴,正好警车风驰电掣碾过一块巨石,坐垫下的弹簧有弹性地震动起来,差点没把她的五脏六腑给丢出来,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一低头。
“yue…”
…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打开了车窗,习习凉风卷了进来,吴霖就跟抱小孩似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她,她的眼睛就像粘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没过一会,人就没了意识。
钟嘉慧是在点滴声里醒过来的,她睁开眼睛,模模糊糊中看见吴霖和另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压低了声音说话,那警察身上的肩章比陈平的要多出道杠,年纪看起来倒是差不多大,她又眨了眨眼,看见那警察拍了拍吴霖的肩膀,递给他一小迭东西,走了出去。
挂在架上的点滴瓶已经快到了头,钟嘉慧动了动手,输液管发出的微小动静让吴霖转过了头。
“醒了?”他走了过来。
医院的被子盖得很高,钟嘉慧要昂起头才不至于被卡住脖子,她就保持着这么一个别扭的梗着脖子的姿势,吴霖走过来端详着她的脸色,“伤口还痛吗?”
“总比李大牛好,”右肩还有些紧绷绷的疼痛,钟嘉慧轻松地笑了笑,“他怎么样了?”
“轻微脑震荡和鼻骨骨折。”吴霖说,“也说不上谁更惨,半斤八两吧。”
说到惨这一个字,钟嘉慧可疑地沉默了,半晌低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霖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仿佛不把被子拉到她脖子以上他就没事干似的,语气中带着点责备:“我还想问你呢?说只是到这边来找什么宝藏笔记本,怎么把自己也给搭上了?”
这话钟嘉慧没办法答,几日的奔波让她眼底下挂了一圈青黑,人显得憔悴,眼里带点伤感地朝吴霖瞥上一眼,他就没了办法,自先退了步:“算了,先不说这个。”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警方去了一趟李大牛家,他卧室里藏了几张纸,我看着是罗芸的字迹,就找他们要了复印件。”
“…他醒了吗?”
“醒了,”吴霖说,“也交代了,说是那天罗芸搭他的车回去,两人都喝了酒,半路吵了一架,他酒劲一上来就给人家姑娘赶下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