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是一句打招呼一样的问话,但李山原还没缓过劲来又流了一身冷汗。
“是,”他心里头不住打鼓,“警察同志说他捅了人,叫我过来问话哩。”
他瞟了一眼审讯室,他婆娘进去后还没出来,老婆孩子都在局子里,活了大半辈子都公正守法的良民哪里见过这阵势,心里头怵得慌,更别提钟嘉慧苍白着一张憔悴的小脸困惑地问:“什么修路?”
这下完了!李山原想,一看吴霖对钟嘉慧温柔体贴小心伺候的模样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同一般,他那个不长眼的儿子把人家心尖尖上的姑娘给捅了,可那路还没修完呢!
指不定人家一气上来把捐的钱没收了怎么办?那他们村就成大笑话了,他就再也抬不起头哩!
“他可以坐牢的,”李山原连忙说,“要多久蹲多久,他这个性子就该磨一磨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李山原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下一瞬一个女人像一头没有犄角的牛直直顶上了他的肚子,声音尖利得几乎穿透耳膜:“你叫俺儿子坐牢?他下半辈子不要啦?俺生他生了一天一夜没了半条命,穷得只吃馒头都要给他奶大的孩子你敢叫他坐牢?我拉扯大的孩子凭什么要你让他去坐牢!我王春霞今天把话摞这了!你要是敢什么都不做就叫他去坐牢,我就带俺小儿子回娘家去!”
李山原被撞到了墙上,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是自家婆娘,婆娘发红的眼睛像是充了血,看着他满眼失望:“你是当爹的啊!他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你怎么舍得叫他去坐牢?你可是当爹的啊!”
“他做…做错事的话,”李山原瞟了眼吴霖,支吾了半天,最后颓然叹了口气:“不是俺不心疼孩子,那做错事,钟姑娘,我先在这里给您道歉来着,俺娃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别介意,到时候判刑的时候宽容一些,不原谅也成,警察同志怎么判就怎么判!”
这人还懂一点法律哩,知道犯事取得当事人谅解判得轻哩。
“还早着呢,”陈平微微一笑,“要怎么判,就看你婆娘和你儿子交代了什么了。”
李山原猛一抬头,就看见他婆娘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
陈平盖上笔盖,收拾好笔录,抬起头,与坐在对面的王春霞对视:“就这些?”
“是。”王春霞不敢看他,视线飘过他的脑袋落到后面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上,心里一惊,赶忙收回视线,“警察同志,这算什么事啊?”
陈平从她丈夫当上村书记时就认识这个人了,但知道现在才知道她的真名,他看着这个四五十岁的人,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比她老公还要多,难得好脾气地说:“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我们会负责。”
他走出审讯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照明灯在满是脏手印的白墙和大块大块修补痕迹的水泥地上,反射出模糊昏暗的光,齐云柯给钟嘉慧他们做笔录去了,只剩下李山原安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李山原看不懂字,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你儿子真能行啊,忍了又忍,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等着吧。”
“要俺等什么?”李山原声音沙哑,带着难掩的惊惶,“他还做了啥子惊天害理的事?”
铁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李大牛抬起头,看见陈平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他爸的惨白苍老的脸一闪而过,紧接着“哐当”一声门被紧紧关上,陈平“啪”地一声把一迭纸往他面前一亮:“小伙子你年纪轻轻本事不小啊。”
李大牛好久没喝水了,现在连吞下去的口水都喇嗓子,但他还是吞了口口水,问:“什么事?”
“李大牛,小学肆业,无业…姑且不算,开三蹦子给人家运货的,就当你做运输业的,”陈平冷笑,“就你给你娘吹大牛说娶个外地漂亮媳妇?”
“…”
“怎么现在还单身吶?”
“…人死了。”
陈平的视线就像锋利的刀子在李大牛身上疯狂剐:“怎么就死了呢?”
“我说了我不知道!”李大牛眼睛充血爆红,歇斯底里地大吼,“我都说了那痕迹是我第二天去看的时候留下的!你们宁愿信一个外地来的!也不愿信我!”
李山原就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哐哐铛铛的动静,心不住地往下沉,他看了眼吴霖,那张脸仍旧是没什么表情,钟嘉慧坐在他身边,倒是轻轻皱了皱眉,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心一横,握住门把手就往里一推。
“大牛啊!”他带着微微哽咽喊,“你妈把什么都说了,第二天那车是被你大伯借去送猪崽哩,你根本没开过,你就认了吧!人家吴先生还在外面等着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哩?”
钟嘉慧不忍直视地侧过脸,余光里看见吴霖带着素戒的无名指轻轻抓了抓裤缝。
他也在尴尬,她想,自从李山原确认吴霖十有八九是那个捐款的大善人后,那个态度简直就是急转直上,原先还算是热心,现在就连吴霖往椅子上看一眼,他都会掏张手帕擦干净了再谦卑地请他坐下的地步。
吴霖察觉到她的目光,挨着她坐了下来。
“这事我们决定不了。”钟嘉慧轻声说,“事到如今,我应该给罗伯父打个电话了。”
“我知道,”吴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但我们可以决定…”
钟嘉慧打断了他的话:“李书记担心的就是这点,但不应该就因为他一个人犯的事,就让全村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