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和你伯母已经够伤心了,不愿意看到天下还有人为这件事心碎,也就当是为小芸积福吧,好让她下辈子平安顺遂过一辈子。”罗父的声音苍老而温暖有力,“不止是他们,小钟,还有你,你走后,我和你伯母想了很久…她已经走了,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
“回来吧,”他说,“找时间把你丈夫带过来,伯父去买菜,给你们做顿大餐。”
李大牛认了罪,公安机关就能对他的犯罪事实进行定性,当陈平还在绞尽脑汁地进行取保候审、批准逮捕以及审查起诉等漫长的扯皮工作时,黑色越野车在村口水泥路断裂处停下。
西北的秋天即将离去,一夜间起了北风,钟嘉慧一推开车门,冷风就径直往她脸上招呼,体感温度骤然下降,她摸了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微微打了个冷颤。
吴霖熄火停车,从主驾绕到后车厢摸索了一会,递给钟嘉慧一条小毯子:“没带什么衣服,凑合用吧,别冻着了。”
羊毛毯子柔软且挡风,钟嘉慧往厚实的羊毛里缩了缩身子,死鸭子嘴硬:“我有带衣服,只是放在马牛家里了。”
绝口不提在离开金水市前对吴霖购入价格不菲的羊毛毯这一行为嗤之以鼻的人是谁。
吴霖现在心情正好,看什么都是春风得意,自然不会和她别苗头,很温顺地说:“走吧,我们去收拾东西。”
也许是起北风刮沙尘的原因,各家各户有大门的大门紧闭,没大门的也把厚重的布帘放下挡得严严实实,但就在这一道道隔墙之后,仿佛隐匿着一双双眼睛,神色各异地观察着来人,钟嘉慧走了几步,忽地一顿:“…出了这事,他们该拿眼色看我了。”
“别把人想那么极端,”吴霖依旧是温温柔柔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肩膀,“是非对错自在人心,况且冬天快到了,他们忙着囤草呢,没那么闲。”
他们拐进马牛家的小巷,远远地看见马牛从家门口探出个头,一眨眼扭头就往家里蹿。
钟嘉慧的小脸刚扬起一个微笑,勾起的唇角一僵,心忽地一拔凉,就听见马牛变声期鸭子一样的叫声:“妈!钟姐姐回来了!”
话音未落马大嫂操着擀面杖就出来了,见面先把钟嘉慧从上到下打量一番,眉头很不赞同地一皱:“前些天还是胖的,回来就瘦了,咋回事哩娃子?”
钟嘉慧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回之以甜甜的,近乎讨好的微笑:“没嫂子的伙食,当然就瘦了。”
马大嫂没什么文化,但在乡里乡外家长里短的文化里浸润多年,颇懂得点人情世故,因此对这些天村里头传开的风言风语闭口不提,让开一个身位:“进来吧,正赶上俺们吃晚饭哩。”
她把话说完一抬头,终于看见钟嘉慧身后穿着冲锋衣从头黑到尾几乎融入傍晚夜幕中的吴霖,忽然就愣怔住了。
看马大嫂神色轻微地变了,钟嘉慧有些犹犹豫豫地说:“这是我…丈夫。”
吴霖:“!”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钟嘉慧这回倒是理直气壮地直视着他:“难道不是吗?”
当然是,只是有点意外。
他从善如流地朝马大嫂打了个招呼,马大嫂神色很复杂,但这种复杂也不是什么小钟姑娘英年早婚或者是这个男人配不上小钟姑娘的复杂,而是一种夹杂着惊讶与恍惚的,陷入多年前追忆的神情。
她还是让他们进来了,只是眼睛盯着吴霖不放:“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姓吴,出生地是在陇县,嫂子。”吴霖一本正经地时候格外温文有礼文质彬彬,隽秀的眉眼像山水画一样秾纤合度,多一笔太重,少一笔则太淡。
这让马大嫂想起了多年前那个他是从南方来的的男知青,那温柔的眉眼和体贴的行为不知道让多少待嫁少女为之倾心,尽管那时候她年龄还小,但当听说男知青和村花喜结连理时,她也是扎扎实实在被窝里哭了一顿的。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后来她也嫁人生子,儿子孝顺好学,这日子过得算是幸福美满,和街坊闲聊时得知当年那对神仙眷侣落得个一死一疯的结局,也只是唏嘘一阵命运无常就丢到脑后去了。
当她看见吴霖的脸时,少女时代的记忆忽然就像开了闸门一样涌了出来:“陇县生的,你是夏花儿子吧?”
吴霖有些意外地挑眉,说是。
马大嫂微微地笑了:“你跟你爸妈就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哩。”
夏花漂亮得英气,吴知青帅得温柔,两人叫一个天造地设爱得是轰轰烈烈,生的儿子也叫一表人才,可惜世事无常…
马大嫂叹了口气,眼睛瞟到自己肿眼皮厚嘴唇但精神气十足的儿子身上,忽然悟出一个真理:太过耀眼也不好,这平平淡淡才是幸福哩。
她顿悟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两人,钟嘉慧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半晌迟疑道:“虽然没见过马叔,但弟弟与马叔一定十分相似。”
马大嫂的表情突然凝固。
“嫂子脸型圆润,是有福气的长相,弟弟…”钟嘉慧顿了顿,说,“想来是更像马叔一点。”
半晌马大嫂沧桑地一挥手:“嗨呀算了别提这事,想起来我就担心…”
话还没说完,门外撩帘子跨进来一个头顶油光蹭亮的矮秃子,一咧嘴露出积年黄牙垢:“媳妇哎!村口停了辆车!那轮胎!那车身!可气派哩!你晓不晓得咧?快去看哩!”
消失多日的马叔终于打上了照面,钟嘉慧却轻轻抿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