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王叔子干亲书而成,最后交由管家魏贯道送出的密信,经层层渠道往复传递,最后出现在当今王兄子启的桌案之上。
二者府邸同在这寸金寸土的止步街,且仅有一墙之隔。
可相较于,心系朝堂为大商江山社稷不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王叔子干,这位同样身为皇室贵胄的子启,却不问苍生浪形骸,寄情山水间雅号云别鹤,尤其痴迷于无稽可谈的长生之事,数月之前偶遇一云游方士,攀谈之下惊为天人,后请至府上悉心讨教仙道术法,至此闭门谢客三月有余。
今夜,子启府邸当中,亭台楼阁之间,红泥火炉绿蚁醅酒。
枯坐于蒲团之上的王兄子启受不住这索然无味的水磨工夫,宽大的便服如是乘风而起的鸿毛,旋转之间欲要直上青云而去,披头散的他好似神情癫狂,赤足着地在这小小的楼阁当中吟啸徐行,若逢兴起则猛浮一大白,借着酣畅淋漓的酒劲身形辗转腾挪踉踉跄跄似倒非倒。
那双格外狭长的眼睛,让好不风流洒脱的王兄子启多了几分阴郁之意,微醺的眼神当中点点精光闪烁不断,看向眼前好似神明当空的仙门真君,突然整个人如是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坐回蒲团之上。
只见这一言不好似身外物外的方士,身高八尺须皆白,乍一看远过花甲之年,可仔细瞧去,那脸上的皮肤红润白皙富有弹性,就连一颗最为常见不过的雀斑都不曾出现,又如襁褓之中的婴儿一般。
身上不过穿了一件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质地粗糙针脚宽大,可戴在头上的那五香冠却是用泛着盎然绿意的月桂枝叶编制而成,要知道现在虽值晚春时节,可这天气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回暖之意,更何况还是这天寒地冻的北方?
而这玄妙异常的五香冠,外覆荆棘呈往复阴阳鱼,其内桂叶围拢呈太极图,凡靠近真人三尺之内,只觉香气氤氲全身,怡然有飞升成仙之感。
重新坐回蒲团之上的王兄子启,从袖中掏出那封密信,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那劳苦功高在这朝歌城可谓是无所不能的叔叔,居然也会为了这条小杂鱼头疼。”
盘坐于蒲团之上的云游方士睁开眼睛,却没有接过话题,反而是问道:“我传你的那道乌碳香功效如何?”
见真君终于愿意搭理自己,子启手忙脚乱间取过身边一封木匣,推开封口,取出两方黑不溜秋看似毫不起眼的乌碳香饼出来,二者轻轻磕碰,却有叮叮金石交鸣之音传出:“自上个月起问我讨要了六次,这个月只过了短短两天,便已将上个月的存留用完,又秘密派人前来取货。”
心情大好的子启忍不住自己凑了上去,嗅了嗅乌碳上边那独有的奇异香气,然后整个人瞬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这乌碳乃是用紫椆、柞木、红栎等生长周期缓慢,极难成型的硬木经高温炭化所制,其表面具有诸多微小细孔吸附能力极强,体积只有先前三分之一,而重量更是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故敲击之下有金铁交鸣之音。
随后将乌碳加以化湿消痞驱寒解郁的豆蔻、治疗心悸失眠惊风癫痫的琥珀、性温味香提神消痛的金檀、归经入肾纳气安神的沉香、开通心窍清醒神智的麝香等等香料、药材一并研磨成粉。
之后,再用立春未见阳光的晨露,或立冬降至人间的头场雪,融化为水加以元珠煮沸,晾凉之后打磨成浆。
最后,将乌碳粉与元珠浆混合,脱膜定型阴干保存,如此一来方为乌碳香!
只见这沉溺于淡薄冷硬金属质感的乌碳香中的子启,就连这嘴角都不由得翘起几分,清爽优雅韵味十足,豆蔻独有的清甜中和金檀过度的饱和与厚重感,琥珀的居中调和使得紫椆红栎的木质香气变得极有层次韵味,最后是那沉香与麝香相互萦绕难分彼此,整个香味当中矛盾的包含了清醒与迷惑两个截然不同的特性。
恋恋不舍的子启从香味当中抽出身来,随即整个人后背冷汗淋漓,自己只是随便闻了闻便在心中生出依恋与回味,可王叔子干却是将它放进手炉当中燃烧开来,届时香味的挥必定会更加猛烈与炙热!
随即,子启又笑了起来,毕竟,清醒当中的着迷最为致命,不是吗?
心中如是下了很大决心,这才将充满诱惑力的乌碳香饼放回木匣,逐渐清醒过来的子启,看着身边的木匣,像是身边盘卧一条致命毒蛇,下定决心决不沾染半点乌碳香饼的他,又将其推远几分。
见到子启如此作态,盘坐于蒲团之上的云游方士忍不住笑了起来,从袖中掏出一柄似金非玉,整体呈半透明,好似琉璃铸造而的仙剑。
剑脊凸起形如伏龙,剑镡之下阳雕一字为“云”,道道流光如是潺潺溪水,顺着剑身纹路流转其中,握在手中轻轻一挥,霎时间楼阁之内剑气纵横,剑刃与空气生摩擦,出嗡嗡嘶鸣:“剑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像是乌碳香一样,它的功效是为了帮助那些资质较差心难自静之人,能够更快进入入定状态下的辅助之物罢了,它本身并无好坏善恶的定义之分,关键是看它被何人握在手中,又会被派上什么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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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满眼都是这柄仙剑的子启,哪还听得进去这位仙门真君意味深长的劝告?
只见两眼呆滞的他问道:“这柄仙剑可有名字?”
看到子启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仙门真君摇了摇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如你身边荣华富贵,如你心中执着贪念,也如这柄巨阙!”
说话间,就看这巨阙在他手中不断旋转缩小,最后化作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一指,神华内敛再无奇异,更像是一个玉质的装饰物。
“你!”不觉间子启心中一阵惋惜,随即又释然道:“是我太执着于表象,让真君您见笑了!”
“释然与否不是单靠嘴皮子上的功夫,而是真正要堪破虚妄返璞归真。”真君一边说一边将已成装饰物的巨阙送给子启:“虽是比不上我师叔······”
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失言的真君,突然转换话题:“但是,挂在身上水火不惧纤尘不染,足可保你逢凶化吉性命周全!”
小心翼翼接过巨阙的子启,正要起身谢过真君,却被后者制止。
“公子福缘深厚,但你我共处三月之久,即将缘尽于此,而且这期间我也帮你帮的够多了。”不顾惊慌失措的子启,这位仙门真君缓缓闭上眼睛:“一个聪明的人他看的越多,想的越杂,那些牵绊阻碍就越深,希望公子你有朝一日能够真正从中脱身。”
功名利禄俗世争流,
烈火烹油花着锦。
转眼间,
万事皆休,朱颜空愁!
顿开金绳扯断玉锁,
今日方知我是我。
见信来,
仙道尽头,笑问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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