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沈哥儿灰头土脸,端正的发髻已经乱了,冻得小脸发青,双眼泛红却倔强地吸着鼻子,连喷嚏都打不出来。
裴渡歪了歪头,用唇语无声示意:“去当好人。”
“为什么?”萧晚意费解,却已经被裴渡给推了出去,他一个没站稳就窜出了掩护,趔趄着站到了身陷囹圄的沈哥儿面前去。
沈遇看清了来人,一双眼睛复杂地盯着他,竟然很沉默。
萧晚意冲身后人挤眉弄眼,谁知道那厮竟别扭起来迟迟不现身。他回头,露出个带着歉意的笑来,他取了沈遇嘴上的布条,说:“沈哥儿没事吧?”
“谢萧三公子。裴渡没有来么?”多冷静,沈遇竟还可以友声道谢。
裴渡踱步而出,手上还撕着片叶子,更显得事不关己。月色下目光清冷,看不出情绪,他对上沈遇,发现这人竟低低地癫笑了起来。
沈遇一笑,那颗泪痣便如心头刺一般,在裴渡看来招摇惹人。烦得要命。
“不说点什么?”沈遇的笑看起来带着狠决。
裴渡一时哑然。他说不上生气,更像是找了个欺负他的借口:“我的马死了。”
“哦,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干的吗?”沈遇直到半个胸口都埋在土里,好在裴渡站得远,不至于仰视看他。
“裴四你不厚道啊。”萧晚意竟当起了和事佬,“没有证据怎么能冤枉好人呢?”
他四下张望,果然在一旁找着了铁锹,撩袖就打算把沈遇给刨出来。
“别啊三哥,他待会出来咬死我。”裴渡喟叹一声。
萧晚意将铁锹往地上一插,一手撑着,“成,那你说咱俩来着一趟干什么来了?”
“赏月亮。”裴渡一指,往天上去张望,碧空如洗,什么都没有。
沈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得肝都抽疼了起来。
“有毛病。”萧晚意知道他就是跟人过不去,也懒得搭理了,拿起铁锹要开始挖。他一脚踩着锹沿下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说:“裴四脑子有问题的,沈哥儿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向他赔个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傻子一般都大度。”
沈遇顺着自己的气,说:“不怕傻子计较,就怕傻子睚眦必报。”
“别挖了,我看他乐意待里边。”裴渡没好气唾了口。
“杵着干嘛?”萧晚意吼了他一声,“过来帮忙!”三少爷上次摸铁锹,还是翻沙之战埋二哥的尸体的时候,一想起来心里就膈应难受。
他不耐烦了,道:“我说你俩最好打一架,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有什么恩怨情仇今晚一齐了断!”
“慢着——”沈遇突然惊声。萧晚意愣了愣,裴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狮子岭北坡,对面就是长城,长城后就是外邦元人,擅骑射的马上健骑。
只见凹形围墙镶嵌山腰,有座掩映在朦雾中的烟台不远,墙上的两盏灯已灭了。
巡逻的兵一回头,却突被柄刀割断了喉咙,鲜血四溅,人如烂泥般瘫软倒了下去。来人扎着马尾,手里都捏着弯刀,身上交领皮扣铁钉袖,头上一顶红毛绺子,是标准的元兵服饰,人头攒动,一个接一个人跃下城墙要上山来了!
裴渡当机立断:“元军突袭,老三你先骑马回去报!”
“我骑走了马那你怎么办?还有沈哥儿他也……”萧晚意犹疑不决,却得了裴渡凶甚虎豹的眼神:“我管他!你还不快去——”
萧晚意一扔铁锹。“好,四哥,保重!”
这是遇上了战事了!沈遇给自己打着定神针,展示出不符合他外貌的淡定来,道:“没了马,我们怎么办?”
裴渡接过萧晚意丢来的铁锹,挖起来快如铲腐,他对沈遇道:“你是跟我走还是自己躲?躲的话我给你指条路生死无论,跟我走也别怪我顾不上你自己逃命。”
“我跟你走,死也要拉你垫背!”沈遇狠声,松动了胳膊,也挣扎着爬出来。
裴渡还以为他会被吓哭呢,嗤笑了声:“还有劲骂人就成。”
“狮子岭北陡南低,我们是绕通天隘来的,上边的烟台一览无余,他们若想奇袭不会选择那条路。”裴渡搭手拉了他起来,带人退到了林障后暂时隐蔽。这种时候,四少的脸一改了轻慢,他自己捏着铁锹,却掏出了那把镶玉的虎刀扔给了沈遇。
“拿着防身,弄丢了我饶不了你。”
“刀叫什么?”沈遇接过,心里不慌,反而愈发镇定。
“却崖。”裴渡握紧了杆,“会功夫吗?刀怎么用知道吗?”
“不会。”沈遇乱七八糟地比划了两下。
裴渡不耐烦了,“横砍劈拉刺,就那么用就成。”
元兵离他们不到五里——敌高我底,他们一逃就会暴露,上边箭就会射下来。也不能喊,喊了也没用,最近的烟台在十里之外。
裴渡后撤一步,第一个元兵杀过来了。他冲了上去,几乎是迅雷之速,一锹掀翻了那个兵,然后为沈遇争取了时间:“跑——”
这时的他有着某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和威力。沈遇得令就跑,他鬼使神差回头,惊觉裴渡一人,既能以一敌十,在几个元军的围攻下跟他们斗得如鱼得水!
元人的咒骂声不断传来,裴渡听得懂,但是置若罔闻,他几步上树一踏借了力,回身用铲背拍去了一个兵的脸,那人被扇得狠吐了一口津液。
四少爷常驻云庭,虽在狮子岭练过兵,却在元军面前没怎么亮过相,他感受到了敌人对自己这个陌生后生的嫉恨和怨气。
生死一线,这番单打独斗,裴渡也是第一次,他热得要命,一半是打斗,一半是情绪,额上也浸出了密密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