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柳靠落雁,生青木造桌几,闽川种红薯大豆……可惜这两类农物不易储存。”沈遇若有所思问:“以往看书,听说军里有一法子:米一石,取无谷者净淘炊煮,下浆水中壬水曝干,淘去尘又蒸曝之,经十遍可得二斗,每食取一大合,热水浸之待湿彻煮熟,一人可食五十日。”
裴亭竹诚实道:“法子虽好,可工艺复杂,根本来不及制作,何况营里稻米不足,都是以荞麦干粑为主。”
“多牧牛羊,肉类不也可风干保存?”
“牛羊虽好,但几年才长成,又要费饲料养活,养马都损耗了大半。”裴亭竹说,“战事在即,士兵们每日都要操练,牧牛羊种田地都是备战时做的事,若要招募男丁进来作为后勤,又是一大笔口粮。”
“那军里以往都是怎么熬过荒年的?”沈遇微愕,有些震惊,简直是山穷水尽。
“能省则省,熬过一天是一天。”裴亭竹叹气,“哪年都这样,朝廷也不过问,上面的人跟死了一样,兵变闹了好几次,若不是为将多年一分薄面,爹和萧侯爷又每次自掏腰包上下疏通,我看这塞北早晚不是给元人就是给毛子了。”
话至如此,沈遇一时技穷,不由得泄了气,“那裴渡打算怎么做?”
“多半是又去巡抚衙门逼官了。”
沈遇一针见血道:“所以这粮,朝廷是拿不出来,还是不想拿出来?照我看来,缺粮可以借,没粮可以买,禾东再怎么干,四方有难八方支援,泱泱大国不至于养不活三军将士。”
“终归是钱的问题。”裴亭竹柳眉一横,压低了嗓门愤愤不平道:“官场腐墨,这次上面明明拨下来了银两,可只到驻关军那里就全然没有了。李家皇亲贵戚,谁敢饿着他们,那些个狗官仗势贪污,哪里会管我们死活。”
大今官制如此,实权都在文官手上,武官虽军兵在手,但始终要被压着一头。
沈遇摸着文牒,心血翻涌,大有一副要肃整朝纲的气势在里头,觉得自己怕是真要去闯一闯巡抚衙门了。
“沈哥儿你有什么打算?”裴亭竹似注意到了他的异动,她摁捻指尖,思索道:“裴四拿不出法子的,这多年也就只会那一招,我倒还真希望他敢去砸了储司。”
“三小姐跟四公子较什么劲呀?”兰许好久才热了茶来,替裴亭竹斟上了,他听得一知半解,但倒是抓着了重点。
沈遇也推了杯去接,他一双眼随着茶气的蒸腾明亮,语气却不带波澜地问:“三小姐是一心忧军,还是只看不惯裴四?”
“都有。”裴亭竹咬了咬牙,冷笑了声说:“你不也讨厌他?目中无人的纨绔,他也就是投了个男胎,大哥二哥又都早死了,以后可能袭爵家里人都让着他,实则除了卖混蛋他又有什么本事?”
三小姐真没心眼,自家人的坏话竟对着一个外姓人说。兰许悄悄地想着,望了他沉默的兄长一眼。
沈遇不答,至少那晚一挑十还稳胜的裴渡,在他心里算得上个拳脚厉害的人物。
“三小姐想办法,抄一份塞北商户的名单给我吧,越有钱的人头越好。”
“你怎么……?”裴亭竹疑惑。
“要么掠之于商,要么取之于民。”沈遇惋叹道:“自古官老爷都是黑心肠,此言不虚。”
晚来风
这几日军里事情冗多,裴渡难得回一趟家。今日晚归,大老远的就在门口,见着个眼熟的白影,那爷们生得极好,正笑着喂他的鸟。
有几日没见着他了,裴渡觉得心里痒痒的。人还是那幅谦谦细雨的模样,弱不经风又韧劲如竹的背影。沈遇瞧见了他,柔声细嗓地说:“四哥回来了。”
这一声叫得裴渡心火直冒,四少爷显然不知道什么叫礼貌,脱口而出的仍是暴躁和烦躁:“干什么?”
“你的鸟饿了,我帮你来喂喂。”沈遇伸出手,手心里是泛黄的碎末,手腕小得仿佛一折就会断。
裴渡打量了一眼问:“玉米碎?蓝羽它肯吃这个?”他口吻里分明还有为着雪中行的忌惮,“你肚子里该不会又憋着什么坏呢?”
说罢,他打开笼子,接了蓝羽出来,那鸟也是个有灵性的,对外人爱搭不理,遇上主子倒是亲昵。沈遇打量着,那鸟踩在裴渡指尖上,顺着他指腹的抚摸娇羞,轻啼软嗓叫得可真是骚心,好个妖精。裴渡竟也吃这一套,可谓是温柔至极,那架势活像捧着个心肝肺。——拿个畜生当宝,沈遇当下心里觉着可笑。
“四哥惯会把人往坏里想。”他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
裴渡温软在手,轻瞥了沈遇一眼,“找我干什么来了?”心里却在想沈哥跟鸟儿有几分相像,蓝羽生气了啄人也不疼,沈哥儿生气了骂人也不难听,都好欺负。
他伸手过去欲探沈遇掌心的玉米碎,这人却直接撒了地上。
裴渡收回他好欺负的念头。
好个骗子,压根不是来喂鸟的。沈哥儿懒懒地倚在拦杆旁,眼里的算计映出了裴渡的迷茫,连语气也像哄骗小孩一样:“没事就不能来找四哥玩儿吗?”
“玩什么?”裴渡不瞧他,摸着鸟的劲却大了,“四哥的趣在赛马遛鸟上,吟风弄月那套我不好。”
他天真的笑却流露出虚伪来,“我又哪里整天风月了呀。”
裴渡笑了笑,这人果真是个黑胚,话里话外都是带着浑,摸不清真假探不清虚实,他从这样的摸索试探中品出了趣味。
说:“烹茶弹琴,吟诗作画,都是风月。沈哥儿是文人,我只是个武夫,你那些个玩意我不懂,咱们话不投机半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