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料想,多半也是为了先前税银的仇,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单单只针对自己,莫不是宋润止是祁王爷指派来的人他们不敢动?
沈遇打算自己去了同徐书白的恩怨,他打算先不变以应万变。
不过倒有一点值得留意,沈遇得了裴老三的小道消息,得知了黄崇禧深夜离府往雁柳的方向去了,而据他所知办落雁烧粮案的海阁老已经返了京,只余下锦衣卫同知魏申一行人马还在雁柳。
厂公一家,裴铭打算问长城失修的罪,黄崇禧又掩人耳目去寻锦衣卫,除非事不关己只能是心里有鬼,恐怕是袁诚之死还有可细细追究之处。他死得多巧,这一死就正好死无对证,黄崇禧这老太监早就料到了,这下他正好把所有的屎往一个死人身上泼!
巡抚懒惰,知府心机,布政使党争,河道衙门同储司上下串通贪污,一旦出了岔子就拿下面的人顶罪,然后上面继续沆瀣一气携手腐墨,为官不正,宦官弄权,整个塞北政局宛如陷在一滩死寂的浊泥之中。
沈遇踩上去,仅凭他一力根本搅不动,只有被活活拉下去闷死的份。就连宋润止来这里,也不单单是为民请愿,而是为了祁王折林党羽翼。
当他看明白了这一点,坐躺在中堂椅上,背后一阵阵泛凉,对前途和官场油然而生起一片灰暗。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权力斗争才是真的。
沈遇忽然很累,他拿起那只轻巧的官印,端详着,心里烦躁更甚。
巡抚衙门里的书办又递了书笺来。
说是开年抽了绿芽,布政使柳敬诚邀沈知县一道去踏春。
沈遇本又想拒,这柳敬诚是赵勤门生,而赵阁老妥妥的林党一个,他跟这些个贪官污吏没什么好说的。
但书办却补充了一句:“柳大人是瞒着何徐二位大人,仅代表他自己邀沈大人赴约的。”
沈遇犹疑,于是应了。
……
云庭近平云野有块小山丘,种满了青竹,望去满目翠色,耳边簇簇作响。昨夜有雨露,上山石梯上潮润湿滑,沈遇与柳敬诚相伴而行。
柳敬诚穿得素净,带了顶软布帽,看起来很有个教书先生的温儒样,他同沈遇这一路下来没有提半句有关官场的事。
“我只是想跟宴清你交个朋友。”柳敬诚掏出个橘子来,“我也是禾东兰陵的人,跟你可是同乡呢。”
沈遇没接,柳敬诚也不泄气,自顾自剥了起来,递给他橘色的果肉。
这下沈遇便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接了一瓣吃了起来。
柳敬诚:“我听夏开疆说,你也喜欢江子仪的曲子?”
沈遇“嗯”了一声,他实在不知道该跟这位长他十来岁的上司说什么。又听见柳敬诚似松了口气一般的口吻:“我也喜欢他,我反而最喜欢的不是他那首名动天下的《雁孤行》,而是他年少时写与青梅竹马的那首《识君》,婉转动人,饱含情意,简直说尽了一见钟情的心境。”
沈遇:“柳大人同我讲这些做什么呢?”
柳敬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里晦暗不明,却还是没谈起他关心的正题:“黄润拙袭你那天,你没受伤吧?”
沈遇蹙眉,已经失去了耐心,快步上了阶同他拉开距离。
柳敬诚叹了口气,跟了上去,说:“也罢。我便将这事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何中丞和徐知府确实是为着税银一事觉得你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
“柳大人可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你是一丁点也不知情?”沈遇转身,冷冷地瞥着他。
柳敬诚:“我知情,我不仅知情,还知道这事是夏开疆的主意,他们拿你这样的人没办法,所以只好玩阴的想借刀杀人做了你。”
沈遇说:“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怎么了?”
柳敬诚:“你这样心怀万民的人。”他微微抬首望着阶上的他,“干净纯粹,两袖清风,敢斥权贵,还……尤其地一表人才。”
沈遇嗤笑了出声。他双手笼了袖子,肩头松懈了些许,问:“柳大人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有。”柳敬诚也随着他而笑了笑,“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
沈遇微微一愕,略无措地抠了抠眉毛,“真是……怪让人不好意思。”
柳敬诚又递给他一瓣橘子,“不管你信不信,我同何徐二人不是一路人,我是为了赵阁老提携的知遇之恩,所以才在塞北替这俩草包擦屁股,他们俩是个什么货色我都一清二楚。”
沈遇这次不带犹豫地接过,“还有呢?”
“还有,”柳敬诚低声道:“他们这几日在想尽办法除了你,你推了他二人的邀约能避则避吧。”
沈遇说:“虽然我知道,但还是谢过柳大人肺腑之言了。”
柳敬诚:“那可否给我弹一首《识君》当作你的谢礼呢?”
沈遇答:“好,再约。”
柳敬诚看着他的爽快,心境大好了起来,说:“宋润止同你是好友对吧?”
“是,怎么了?”沈遇问,“我倒是好奇,柳大人既是赵阁老门生,想必也知道宋润止这次来塞北是为了什么,就不怕我借机同他联手扳倒徐何二位大人,折了你们林党的羽翼么?”
柳敬诚:“我是我,赵阁老是赵阁老,我从不因他而为林党谋利。塞北多年布政,又时常听内阁差遣,庸都之局我比你明了,我想告诉你的便是——不要同宋润止走得太近,换而言之,不要让祁王党的人注意到你。”
沈遇问:“为什么?祁王党是清流,我父亲也同张阁老交好。”